独寐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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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月余，前线战局平稳依旧，可这截水城里壁垒森森，岗哨密严，戒备却似较先前更甚。整座军营内氛围异常沉闷，一如此刻这阴惨惨的天，压得人胸口憋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你们要见上将军？”天玑大营门前，当值的守卫一脸警惕地打量着眼前来路不明的二人，“你们是谁？我们上将军可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

蹇宾不欲与他多做纠缠，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狼牙挂坠，交给了盘问他的小兵：“把这个拿去给你们上将军看，他见了自然会明白。我就在这儿等着。”

这士兵见他不肯通报姓名，态度极是嚣张，还颐指气使地命令起自己来，心中老大不快，但听此人口气，似乎又与将军颇为熟稔。他心下一计较，还是决定费事走上这一趟。

一旁的谢恒也有些讶异。他本以为他们二人身上的饰物都已典当得一件不剩，没想到王上竟还私底留下了一样，也不知这狼牙挂坠与齐将军有何渊源，让王上这样宝贝似地贴身藏着。

齐将军见了这挂坠真的会来吗?

从王上的一脸笃定里，他好像已经找到了答案。

＊＊＊

中军大帐外，齐之侃正仰头观望着昏灰暗沉的天色。

一连几日，空中都密布着漫天一色的厚重阴云，北风时吹时停，全是大雪将至的前兆。截水城的这场初雪已比往年晚上了将近一个月，真是让人好等。

他的耳边又回响起那个人的承诺：

“初雪之前，本王一定回来。”

他也曾经说过：“本王说的话就是天意。”

所以，这场雪迟迟不下，是不是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回来？

齐之侃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无缘无故地想起这个人。一开始他还会有五脏俱裂的痛感，想的多了也就麻木了，心里只余下一个空空的洞，任凭风霜雨雪穿梭来去，不再生出半点知觉。

蹇宾这一去，似把这世间缠挂住他的种种烦扰纠葛也一并带走了。其实，他仍可以做回十五岁前那个自由快活的山野少年，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回不去的。

这些年，他知道蹇宾在做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使这条路上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他也不能回头。因为天玑于他早已不是儿女情长的牵绊，而是千万钧沉的家国重担。

蹇宾即位之初，天璇陈兵，大司命擅权，天玑又何尝不是陷于内外交迫的困境？

可蹇宾毫不畏缩，他把这个重担一肩挑起。

齐之侃一直知道他追随的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七年来他付出的所有努力，不就是盼着能帮那人排忧解难，不就是希望自己不会比喜欢的人逊色吗？

其实，那日他得知噩耗之后，不是没有起过相从于地下、全这一场君臣恩义的念头。可他的命已不是自己的了。

他的心可以死，命却要留着，替王上好好地挑起这副担子。

即使蹇宾不在了，天玑的每一寸土地上也依旧留有他的坚守。齐之侃是懂他的，所以他更要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承担得起这山河的重托。

他就这样静静地伫立了许久，久到身影都已融入了灰蒙蒙的天色里。

天上憋着一场下不来的雪，喉间锁住了千万句说不出口的话。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将军。”

几日来，军营众人看出他心情不佳，都惧怕他的脾气，若非有不得不报之事，无人敢来轻易打扰。

齐之侃回过头，见来的是个脸生的小兵，一时也猜不到是什么要紧的事：“怎么了？”

“外面有两个人说要见将军，他们让属下把这个……”

他的话才讲到一半，齐之侃却突然变了脸色。他看清了那小兵手里所拿之物！

“这是哪儿来的？”他抢上前去一把夺过，也来不及细细端详，便将挂坠紧紧地攥在了手心，几乎是嘶吼着向小兵发问。

“是那人……”

“人在哪儿！”

小兵见齐之侃已是双眼发红，面上神色因紧张而显得狰狞可怖，不禁暗自打了个寒颤。别说是他，就连齐之侃身边的亲兵们也从没见过这位冷面将军失态至此。

“就、就在营外。”

“你们都原地待着别动。”齐之侃只撂下这一句话，便什么也顾不得地一头冲了出去。

他怎么会不认识这个挂坠？当年他在山中以一人之力擒杀五狼，那夜蹇宾与他闲聊时曾顺口提及狼牙有可以用来辟邪防身的说法。翌日，蹇宾虽嘱咐了他在家中好生休息一日、不要出门，可他还是忍不住溜了出去，直往山林深处又去寻那几具狼尸，最后竟给他如愿取到了狼牙，那时候他满心里想的都是要将这狼牙做成个挂坠好来送给阿简。

他自以为这是一件难得的玩意儿，可等后来进了世子府才发现，蹇宾府上比这更大、更好看、做工更精巧的狼牙饰物不知有多少。

蹇宾常与他玩笑说怕他会跟丢，其实他又何尝不担心蹇宾终有一日会将他远远抛下。

七年来，他全心全意地在追逐着一个人的影子。

而那个人还在等他吗？

＊＊＊

他当然在等他。

实际上，蹇宾觉得这七年里自己好像一直在等他。

在山林里养伤的时候，他总是在等着小齐打猎回来。后来，为了一把剑，小齐又躲进山里整整一年。再后来，他看着他的上将军左右奔忙，无论是出使遖宿、去浮玉山会盟还是三番两次的领兵出征，小齐总是不断地出离于他的视线之外。

每一次，蹇宾都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他甚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这种忧虑成日萦绕着他，越勒越紧，逐渐刻成了他的一道心病。而后这病更是严重到纵使小齐就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也会经常习惯性地回头张望，以确认这个人没有跟丢。

他本来就是那么患得患失的人，小齐为什么总是要让他这样等呢？

蹇宾还记得，自己当初收到狼牙挂坠时是有多么开心。他喜欢小齐什么事都想着他，喜欢看他努力地讨自己欢心。可这样的小齐，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自己面前变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半句玩笑话也不会多说，一件出格的事也不会做。

他们中间，畏缩不前的那个人，其实一直是小齐。

蹇宾突然有些着恼，恼他的循规蹈矩，恼他的刻意生分。

他想，待会见着小齐，定要好好摆出点脸色来给他瞧瞧。他不愿穿自己送的虎皮袄，自己却还一直带着他送的挂坠，世间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然而，当他看见小齐在晦暝的天光里向着自己飞奔而来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人轻轻一戳，刚才胡乱生的气一下子都泄走了，只余下满心的欢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从前不也都是如此吗？再怎么生气，看见他来了，便也就好了。

齐之侃在他身前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行礼，也不说话。

他只是痴痴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震惊中杂糅着失措，又半是眷念、半是虔诚。

蹇宾从未见小齐有过这样的眼神。他好生奇怪，欲要开口打破这种不寻常的沉默，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竟不知该先说哪句，又该从何处讲起。

突然，小齐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

蹇宾吓了一跳，忙要后退避开。

他从小性子就孤僻，总是下意识地拒绝着任何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这倒和他的情感喜好无关，只是本能。

可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小齐通红的眼圈和眼中蓄满的盈盈泪光。

小齐这是怎么了？他这样想着，怔了片刻，待回神时竟已来不及去躲。

齐之侃的手缓缓地抚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手指冰凉，力度轻柔，仿佛是在触碰一场一用劲便会清醒过来的幻梦。

然后，他终于落下泪来。

蹇宾被他的反常弄慌了心神，也愣愣地盯着他看。二人眼波相对的刹那，似已讲过了千言万语。

齐之侃的指尖微微一颤，忽地又将手收了回去，神色变得慌乱而茫然，像是个做错事的孩童。这时反倒是蹇宾抬起了手，轻轻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瞧你，真是越大越成孩子了。”他这一路都未以本王自称，眼下见到日思夜想之人，亦不愿再改口。

恰在此时，一片雪花悠悠地落在了齐之侃的肩甲上。蹇宾眼尖，顺手一拂，只觉指上一阵冰凉，也不知凉的是甲片，还是雪。他喃喃道：“下雪了。”

二人同时抬头，只见白雪从阴沉的浊云中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轻盈地上下翻飞，散落得漫天漫地。这一张雪幕骤然将他们与世间的一切人事阻隔开来，四周顿时变得静谧而安详。

蹇宾忽然笑了：“你看，我答应过你，会在下雪前回来的。”

自见到蹇宾的那一刻起，齐之侃便神昏意乱，心中一片茫茫，也不知自己眼前所见是真是幻。而今听到这句话，不禁百感交集，灵台也霎时清明起来。

王上是真的回来了。

他猛然回过神，向后退开一步，俯身下跪：“参见王上！末将接驾来迟，合该重罚。”

营门外的几个守卫原本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是一点也摸不着头脑。齐之侃这一句话，瞬间有如轰雷掣电，吓得他们立即也跟着跪倒在地。

蹇宾呆望着眼前这个又变得一本正经、毕恭毕敬的小齐，再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觉指尖的凉意正顺着经络缓缓地侵蚀向心脉。他突然又生出一个顽皮的念头：“小齐，你先起来本王再罚你。”

齐之侃依言起身。蹇宾倾了倾身子，凑到他耳边说道：“就罚你替本王更衣。”

他一直喜欢这样捉弄小齐。看到小齐窘迫的模样，他有时会感到好笑，时而又会心酸，为他，也为自己。

可这次，他听到小齐说：“好。”

他居然说了“好”。

雪越下越大了，北风亦呼啸得更劲，带着齐之侃的这声回答直直地扑到蹇宾的面上心里。

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境，那蹇宾真希望这场雪永远都不要停下，这场梦也就永远没有做完的时候。

他们的结局如果能停在这一刻，对他而言，已经足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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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早上系统还一直抽风，反反复复地吞昨天的更新，连我自己都看不到，不知道今天这篇发不发的出去。。。tag下好像也找不到，lofter你欺负我，哭唧唧(〒︿〒)

** 终于见面啦，明日大糖敬请期待！营门守卫的狗眼已经全部亮瞎，另外，求解小谢宝宝的心理阴影(*/ω＼*)小谢os：？？？王上和将军是这种关系？？？啊啊啊，我昨天都和王上瞎说了神马！！！看来我这辈子升官就别想了，人生无望啊ORZ（哎呀，傻白甜你不要伤心，有人就等着你退休写回忆录来着233333）

***  @顾长歌  那里似乎有双白和令狐大人的超甜大糖！你们记得去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