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白·俱少年·结局篇】六. 余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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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齐之侃疾言厉色地吩咐着几个小兵:

“你,先去把火盆生起来。”

“你,快去打盆热水来给王上梳洗。”

“还有你,现在快去给王上寻几件合适的冬衣。”

……

帐内帐外的人一个个被他支使开去。

齐之侃静了片刻,又转过身仔细地打量起蹇宾来。王上比之先前似乎又瘦损了些,脸色倒还好,只是这身衣衫实在太单薄了。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柔声道:“王上,您先忍忍,马上就暖和了。”

蹇宾见他这一阵手忙脚乱,半点也没了镇国上将军的冷峻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触动。

“你别费心了,我不冷。”

齐之侃情不自禁地握了握他的手,着急道:“手这么凉,怎么会不冷呢?”他连珠炮似地继续发问:“王上一路上可有受伤?身体如何?不行,末将还是去把孙医丞找来让他瞧瞧。”他说着便要往帐外走,不想手腕却被蹇宾眼疾手快地一把扣住。

“小齐,”蹇宾将他拉近至身侧,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受伤,也没有生病。我在这儿,什么事都没有。”

齐之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低下头,不知该怎样向蹇宾解释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方才我想起了以前骗你给我暖手的事。”蹇宾失笑,“小齐,你还记不记得?”

齐之侃当然记得,那还是他们在玉衡的时候。那是一个冬夜里,他正站在蹇宾的帐外给他值夜,却忽闻蹇宾开口唤他。他循声进了帐内,俯首候命,只听蹇宾抱怨道:“天太冷了,我的手冻得写不了字。小齐,你过来给我暖暖。”

齐之侃在寒风中站了半宿,双手早已冷得像冰,现在又怎能给蹇宾暖手?可世子既已这样吩咐了,他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便径直走了过去,刚伸出手,却被蹇宾一下子反握住。

蹇宾的双手明明暖和得像三四月的阳春!

齐之侃吓得打了个激灵,不解地看向蹇宾。

蹇宾却笑得一脸得意,齐之侃这才发现桌案底下藏着一只小手炉。

他真笨,世子生着火盆,拥着暖炉,怎么会冻着呢?

“其实我是怕你冻着,你看,手这么冷。”说着,他还向齐之侃的手上哈了一口气,“这样吧,你夜里就在帐内守着好了,我看着也放心。”

齐之侃摇摇头:“站在帐里观察不到帐外的情形,怎能保护殿下的安全?”

“那你在外面站半个时辰,再进来半个时辰,好不好?”

“殿下,不可为属下废了军中的规矩。”

“也是,”蹇宾若有所思,“今后若要叫这些士卒听你的话,这个规矩还是得立。”他又搓了搓齐之侃的手:“没法子了,那你去把我那件皮裘披上,也好挡挡风。”

齐之侃慌忙推辞:“这如何使得?属下怎能穿世子的衣服,这太逾矩了。”

蹇宾回道:“大晚上的,谁会注意看你。你若是不穿,我便要一直担着心,这些公文都看不进去了,你说该怎么办?”

怎么办?

他除了顺着他,还能怎么办?

齐之侃想起那时的故事,不由地跟着笑了,心情倒也舒缓了许多。

蹇宾见他缓过了神,这才问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想问他的话:“小齐,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齐之侃着实没想到自己此生还有机会能再见到蹇宾。之前,他还在后悔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以至于有那么多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可现在,蹇宾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满腔心事竟又不知该从何处言起。

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欲说还休的踟躇纠缠在一处,扰得他心绪烦乱。

“末将,末将……”

蹇宾见他怎么也说不下去,刚要出言打断,一阵寒风却倏地掀帘而入。帐内火烛俱灭,霎时漆黑一片。他二人站在伸手便可触碰到彼此的距离之内,此时却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蹇宾出声提醒道:“灯灭了。”

对面没有一点动静。

蹇宾叹了口气,正要转身自己去拿火折子,齐之侃却突然反抓住他的手腕。

“王上……阿简,我有话和你说。”

“我先去把灯点上。”

“不,你别动。“这样暗着也好,可以让他暂时忘却面前这个人的身份,就好像他只是阿简。

“小齐,”蹇宾的声音显得很困惑,“你怎么了?”

“阿简,你别说话,今天无论如何听我把话说完。再不说,我怕又要来不及了。”

“……好,我听着。”

齐之侃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艰难地开口道:“阿简,山林里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正是最爱玩最爱闹的年纪,却被孤零零地留在山里,每晚合眼前他都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世上只有我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呢?

他走过了很多城镇,见过许多往来过客,他们每个人都无比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没有人会停下来在他的生命里驻足,天地间好像就只有他一人不知道这辈子该何去何从。

除了铸剑练剑之外,他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可干。闲得无聊的时候,他常会爬到草庐外的那棵大树顶端,听着风萧飒地穿过山林,钻过树梢枝桠的间隙,再徐徐地拂过他的头发。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看着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这样的生活很清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不可谓不好。

可他也是会感到寂寞的。

其实,他常常是寂寞的。

“你总说我们那时在山野中很快活,可你不明白,那不是因为我喜欢山林,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这或许才是他当初愿意随蹇宾出山林的真正原因。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个人。

“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个会带兵的将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价值。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蹇宾一直觉得他很好。

铸剑、练剑、煮茶,什么样子都很好。

他铸的第一把剑是一件残品,由于火候掌握不得要领,剑刃虽利,剑身却过于刚脆。可蹇宾见了那把剑,张口便道出它的一大堆好处来,还断言他今后定能成为一位铸剑大师。

他煮的茶本来用的是山中新摘的嫩叶,所以风味独特。但在王城里,他用最普通的茶叶煮出的茶,蹇宾居然也一样爱喝。

还有练剑的时候,他练上多久,蹇宾就能在一旁站着看上多久,这么多年,从来都不厌烦。

除了父亲之外,他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待他这么好的人。

“我留在天玑,是因为这里有我的家,家哪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从前,他独享着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生活,不用去面对动荡的世道、叵测的人心,可他心里老是空荡荡的。直到他遇上一个人,体会到心动的感觉,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从此以后,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都是满的。所以,即使不得不为此承担随之而来的种种烦忧和羁绊,也很值得。

“我很喜欢这儿。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从来没有见过比云蔚泽更好的风光,也没有见过比天玑百姓更勤劳勇敢的人。”

他想起那些善良淳厚的农民,想起社日时他们欢宴醉饮,载歌载舞的样子。他虽不信什么土地神,却也不禁被这种质朴的喜悦,和对生活本身最单纯的热爱所感染。

还有那些陪着他冲锋陷阵的天玑儿郎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忠勇,一等一的好汉。

这些他都喜欢。

“还有,”齐之侃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天玑王也很好,对我好,对天玑的子民更好。”

他看不见蹇宾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出对方脸上浮现的笑意。

“所以,如果重来一次,不,重来一百次,我也要遇见你。”

如果不是差一点就失去了蹇宾,这些话也许他永远都没有勇气说出来。而现在,他正忐忑地等待着对面之人的回应。

蹇宾却一直沉默着。

“王上?将军?你们在里面吗?”帐外是刚才被派去准备热水的小兵。他端着水盆,却见帐里的灯暗着,一时也搞不清状况,于是便有了这一问。

齐之侃回过神来,向帐外吩咐道:“你先在外面等着。”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抓着蹇宾的手腕,正要松开,却被蹇宾伸出的另一只手给摁住了。

“你别走。”他的语气近似恳求。

“我不走,我只是去点灯。”

“不要点。”蹇宾的声音微微发颤,“等灯亮了,你就又变回去了。”

蹇宾其实并未用力,齐之侃很轻松地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他转身取了火折子,燃起了案上的烛台。

帐内顿时明亮如初。

蹇宾凝视着被吹灭的火折子,若有所失。他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已随着这支火折子上升起的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然后,他看到了小齐明朗的笑容,一如他们相见之初。

“你看,我还在。”

齐之侃的确不想再逃了。


***


蹇宾的军帐还未搭好,当天夜里,他宿在齐之侃的帐中,二人又是同榻而卧。

这次齐之侃没有穿盔甲。蹇宾也终于得空向他细述自己这一路的经历。

听他说到在雪崩中死里逃生的那一段,齐之侃趁蹇宾专注着说话,偷偷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对于蹇宾已经回到他身边的这件事,他还有些恍恍惚惚的,没什么真实感。

“小齐,你说我每次遇事都能逢凶化吉,是不是真的有王相?”

“你能回来就好。”齐之侃又将手中的衣袖抓紧了一些。

蹇宾没有在意他的答非所问,继续说道:“从那一次被你救起以后,我的运气一直不错。小齐果然是我命中的贵人。”

过去了那么多年,齐之侃依然不怎么相信这些说法,可蹇宾这么说还是让他很高兴。

他甚至在想,如果真有什么天地神明在护佑着王上,他此刻倒并不介意拜上一拜。

蹇宾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我这一路见到不少农田都撂荒了。我想,等荒灾一过,流民们能回原籍自然是好。可若是有人无家可归,那就把这些无主的荒地分给他们。再不行,就徙发他们去服徭役、去帮着兴修水利。无论如何,都要先把流民的问题给解决了。我还准备免去农户一半的田赋,再让官府给开垦荒田的流民一些补贴,好教他们都安顿下来。”

“王上想得周到。此番交战,我们缴获了不少遖宿军的兵刃。他们的铁器品质精良,我正在研究他们所用的冶铁之法。如若成功,不仅可以极大地提升我天玑大军的战力,于改进农具上也会有助益。”

“哦?”蹇宾听得兴起,“若是这样真再好不过。我都快忘了,小齐还是位铸剑大师呢。”

“王上又说笑了。新边境的布防调整,我心中已有了些主意,明日再将草图呈予王上。还有,关于重新开放玉衡商道一事,我已派人沿途潜伏监视,以防天璇和天枢暗中有什么小动作。商会那里,我也会让人盯紧,免得有人乘机吃里扒外。”

“你全权去办吧,一些琐碎的事也不必交给我过目了。”

“好。但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天官署下辖的各地官巫和他们勾结的那些地方大员。我怕他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的确该下手了。”蹇宾感慨道:”我此次去天枢看了他们的学宫,倒是受了点启发。我们天玑的官学也该好好办起来了。学馆再这么让巫署把控下去,将来各地举荐上来的‘人才’会是什么样的货色,已可想而知。朝堂上装神弄鬼之流已经够多了,天玑需要一批新鲜的血液。”

“你……不信那些巫师了?”齐之侃试探着问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蹇宾轻笑,”我和你一样讨厌那些挟势弄权的巫师,可我也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我相信神明,我更需要神明。小齐,你明白吗?”

他怎会不明白?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若不证明自己秉持着神意,又何谈逐鹿天下?他当然能理解蹇宾为何要留着那些巫师。

蹇宾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信神明,但我也信你,更信我自己。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来做决断的,只是你常常不能体会我的心意。”

“我……”

“算了,我也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希望你也能相信我,就像我信你一样。”说着,他轻轻地拍了拍齐之侃的手背。齐之侃这才惊觉,王上原来早就发现自己拉着他的衣袖。

他脸上一红:“末将当然相信王上。”

“你看,你又来了,不是说了,今夜没有‘本王’,也没有‘末将’吗?好了,不说这个了。”

他沉默了一会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齐之侃不敢出声,只静静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大半个月,我一路走,一路看,脑子里生出许许多多的念头,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的事要去做。可如果没有你在身边,完成这些事恐怕会很艰难。而且,刚才你……你又说了那些话。我曾允诺过不会阻拦你离开天玑,可今天我想问你一句话,你什么也不必顾忌,只需按着自己的心意回答便可。”

“小齐,你说天玑是你的家。可现在却是‘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

“将来的路会很难走,最后也许还会是个一败涂地、身名俱灭的结局。我唯一可以承诺的不过是,我永远都不会弃你。”

“那么,你还愿不愿意为了这个家,为了我而留下?”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离不开小齐,也舍不得小齐。这一路他听的话本子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他本已选择放手让他离开,可方才听到小齐那番剖白,他却又动摇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坚持。他告诉自己,如果小齐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为难,他便要遵守承诺,让他走。

然而,他听到齐之侃笑了。

“求之不得。”

而后,齐之侃将头靠上了蹇宾的肩膀。

七年前他不知道蹇宾的身份时,曾经这么做过。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一切,他仍然这么做了。

蹇宾心中织缠着无限缱绻,他侧过头蹭了蹭齐之侃的发顶。

“这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那晚不知是谁先睡着的。帐外风雪交加,二人在帐里却像少年时那样相依相偎,一如七年前的那个雨夜。


蹇宾醒来时,外头天色蒙蒙,隐隐掺着熹微的光。身旁的齐之侃还在沉睡,他的手依然抓着那片衣袖,好像是怕自己半夜里逃走似的。蹇宾小心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又替他将被子掖实了,这才下了榻。

借着未燃尽的灯烛,他看到帐内的一角正摆放着两件一模一样的盔甲,一件是他的,一件是小齐的。

离开了这么久,他的盔甲却没有半点落尘,看起来竟比小齐那件还要光亮洁净,想必也是有人在日日擦拭着。

他心中一乐。齐将军,我们算是扯平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小齐的声音:“阿简。”

他转身走回榻边,见榻上的小齐正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些迷离。

“阿简,你的腿好了?”

蹇宾一怔,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小齐大概是做了一个很悠长的梦,梦里有他,梦外又见到了他。

这一定是一个好梦。

“已经好了。有你在,什么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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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灯啦!拉上灯,盖上被,躺在床上谈国事,这就是我们清水到让人害怕的双白23333但甜得一塌糊涂,对不对!对不对!

** 进入结文倒计时了,明日钤堃离三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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