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白·俱少年·结局篇】六. 余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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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继续前行,一路上谢恒还忍不住气鼓鼓地嘟囔着:“公子,您对他们这么好,可您听听他们嘴里乱七八糟的说的都是些什么!真是愚不可及!要说起来,这饥荒还不是他们自己耽误了农时给闹的?只会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

蹇宾神情凝重,摇头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他们自小过的是穷苦日子,没读过书。但凡有不懂的道理,我就该派人去教。如今出了事,这疏于教导之责自然也该算在我头上。”

谢恒忿忿不平:“这官府也真是,既然要施粥赈灾,怎么连一人一碗粥都分不到?不会是有人在上头拨下来的粮里做了手脚吧?”

“应该不会。”

蹇宾早就听闻有地方官巫拿着官粮到私市倒卖牟利,所以当日拨粮之时,便有心防了一手,下令这次拨发的钱粮均须由各地官府选派专人来负责调配,除救灾外决不能挪作他用。他生怕官府与官巫私下勾结,还另从王城遣了几个信得过的人分散至各郡县巡视查账,一旦在账面上发现任何纰漏,主管赈灾之人和相关的各级官吏都一律重刑处置,绝不姑息。更何况,他前些时候在朝堂上下了那样的重手,这才过了几日,还不至于有人敢在这风口浪尖上跳出来生事。

蹇宾当然不会对一个小侍卫啰嗦这些,他只答道:“粮食是按照各地上报的人数来调配的,但一来流民的人数难以准确估算,二来谁也不会料到咸平地动的事,官府办事一时有不周之处也不能太过苛责。”

“公子,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天玑的百姓都跑到天枢去吗?”谢恒显然心有不甘。

“拦是拦不住的。如果我成不了这些百姓想要的神明,又怎么能阻止他们去别处另寻新的神明呢?”他口里虽是如此说着,可一想到百姓们维护国师、贬损自己和小齐的言论,心中郁结却也一时难解。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座小镇,镇上的一间茶楼内正有人在说书,讲到精彩之处,台下叫好声一片。

蹇宾这一路本是日夜兼程,从不在这些酒楼茶馆多做停留。但那天,他却破了例,一是因为内心烦忧正无处排遣,想乘机解解闷;二则是他隐约听见茶楼中有人说起什么“将军”、“将星”之类的话,心中亦是好奇难捺。

谢恒也跟着进了茶楼,随蹇宾在近门的一张桌案旁坐下。他原以为王上只是走累了想随便找一处歇歇脚,但此时见他似乎真在入神地听着说书,便也凝神细听了一回。

这话本子讲的是一位紫微星转世而成的帝王在机缘巧合之下收服了七杀星下凡的将军,从此二人君臣相得,大杀四方。

谢恒越听越感到不对劲,只觉其中各样剧情都令人好生熟悉。突然间,他一拍脑袋,这故事怎么听着像是在说王上和齐将军?

他心道,这些卖艺的现在胆子是愈发大了,连王上和上将军都敢随意编排。他不由地偷偷觑了蹇宾一眼,却见这故事里的正主正悠闲地啜着茶,嘴角噙笑,看上去好像还挺满意的样子?蹇宾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注意力从说书先生身上移开了半分,也转头看向他。谢恒忙低头作抿茶状,顺势拿茶盖虚虚地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小谢,这话本子写得真不错,你说是不是?”

谢恒差点把一口茶水给喷了出来。什么?不错?哪里不错了?王上难不成是在说气话?

见他不答,蹇宾也不理睬,将头又转了回去,继续聚精会神地听起了说书。他听得是津津有味,时而也随着茶楼里的众人一起鼓掌喝彩,丝毫不像生气的样子。

谢恒简直大开眼界。他曾听吴统领说,天玑王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一腔心思总叫人捉摸不透。今日才知,原来是这么个“喜怒无常”法。

不过,王上能换换心情也算是件好事,免得他整日板着一张脸,自己跟在后头也时刻担惊受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挨上一顿骂。

那日的故事正停在将军一战成名,君王为他设宴庆功,却暗生疑心的一段情节上。蹇宾听得怅然若失,怔怔地出神。

待众人纷纷散去,他上前叫住了正要离开的说书先生。

那说书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一身青色长袍,褐色衣带间插着一把折扇,书卷气十足。

“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这小先生回过身来,两只眼珠在他二人的脸上骨碌碌地转了一圈,警惕地问道:“二位有何事见教?”

蹇宾微笑着作了一揖:“小兄弟莫要紧张,在下只是觉得你的故事极是精彩,便想来问问,这君臣二人后来如何了?”

“想知道的话,明日再来听不就是了?”小先生的神色颇为戒备,“你们不会是官差吧?我的故事都是随口乱编的,绝对没什么别的意思。”

蹇宾别有深意地回头看了眼谢恒,他们从宫里来,自然不能算是官府的人。

“当然不是。在下和书童是偶然路过此地,被小兄弟你的故事吸引而来。可惜我们急着赶路,今晚便要动身,明日是来不了的。可惜!可惜!”最后那两句“可惜”他念得痛心疾首,若非谢恒知道他的身份,恐怕还真会以为他是在为听不到说书而抱憾呢。

“哦,这样啊。其实,这话本子还没写完。我通常都是头天晚上写,第二天现说。这样一来,要是听书的人不喜欢,故事随时都能改动。所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后来如何了。”说着,那小先生摸了摸后脑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看来在下是没有听完故事的福气。有始无终,大概也是天意。”

不知为何,谢恒突然觉得王上语气中的遗憾也不像是完全装出来的,可这遗憾却似乎并非是针对眼前之事。

说书先生仔细地观察着蹇宾的神色。

写故事的人,对喜爱自己故事之人,往往会生出高山流水般的惺惺相惜之情。

这小先生是第一次受人如此夸赞,又见那人因听不完自己的故事而感伤至此,内心早将其引为平生第一知己,此时不禁诚心相问道:

“这后面该怎么写,我一时也没个主意。公子文质彬彬,想来定是才华出众,不如替我出出主意,这二人后来究竟是会反目成仇、刀剑相向,还是会芥蒂尽除、言归于好?”

蹇宾被问得一怔:“可他们两个一直都很好啊。”

说书先生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刚才到底有没有留神在听?我可是已经说到那紫微帝星对将星起疑了。”

“他疑什么?”

小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怀疑那将星有不臣之心,忌惮他权势过大。”

“可你已经说得明白,这二人相识于微,是倾盖如故的肺腑之交,后来经年相伴,同心同德,从未见疑。这将星是他一手栽培,他知他本领,更知他心性。若存疑心,何必要费此心血?若只为利用,又怎会肝胆相照、生死相托,替他劳心劳力,为他费心费神?”

“既然是一片拳拳相待之心,此时此刻,这将星刚刚崭露头角,欲助他成就大业,他又岂会不知好歹,不辨忠奸?”

“倘或真有疑虑,就不会轻易将千军万马交付。既是亲口许他上将之位,又何来忌惮之说?小兄弟的这个故事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说书先生听得是目瞪舌挢,直呼有理,竟脱口问道:“那他究竟在疑什么?”这句话问完,自己也是一愣。他写的话本子,怎么反倒问起别人来了?

他刚想把这句呆话给遮掩过去,却听眼前这位公子认真地答道:“他怀疑那将星不喜欢杀人,不喜欢和人争斗,也不喜欢待在他身边。他疑的是他早晚有一日会离开。”

小先生抽出腰间的折扇,往自己脑门上敲了好几下:“对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这样写既不落窠臼,又不违背两人本性。别的君臣是因为疏远而离心,他二人却是太过亲近,反而更不成君臣。妙!妙啊!”他边说边铺展开纸笔,口中催促道:“您继续说,我得好好记下来。”此时,他心中对这位公子已是佩服至极,连称呼都不自觉地变了。

蹇宾却一脸茫然:“继续说?说什么?”

“自然是说后面的事啦。公子,您的见解真是高明,快教教我后面该怎么写。哦对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和听书的人讲明白这话本子是我和一位……”他才发现自己都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子的名姓,一时有些窘迫。

蹇宾解围道:“在下姓简,竹简的简。”

“哦,是我和一位简公子一起写的,绝不会抹了您的功劳。”

蹇宾轻笑:“在下并不担心这个,只是在下是真的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

说书先生着急道:“别呀,您就给随便说说,这帝星和将星到底会怎么收场。您说个大概,这具体的我再慢慢琢磨。”

“好吧,”蹇宾沉吟了一会,缓缓道:“接下来,他二人遇到了一个大麻烦,一个会让那将军赔上性命的麻烦。”

“然后呢?”

“然后那位君王便想通了,他愿意放将军走。”

“啊?这是为何?他们不是还要一起打天下吗?”

“天下重要,至亲至爱的安危休戚就不重要了吗?一个能体贴百姓的君主,怎么会不懂得体贴身边之人呢?“

这小先生不晓他身份,自然不懂其中原委。而小谢并不知他过往,也不通这话中隐意。若非如此,他的这句“至亲至爱”,无论如何也决计不敢诉诸人前。

“那……结局呢?”

“也许会渐行渐远、相忘江湖,又或许天可怜见,能教他们初心不负、相依相伴。”蹇宾说到此处,微微失神,“但无论各种收场,此生相遇都是莫大幸事,没什么可后悔的。”

小先生也听得发起愣来,追问道:“那公子您心里希望的是何种结局?”

他希望吗?他当然是希望能在一起。

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可那个人呢?他希望的是什么?

“我希望什么没有用,”蹇宾摇了摇头,“自己的故事,总要自己去写。”

这句话,他其实是对自己说的。

说书先生还沉浸在他的话里没回过神来,却听这位简公子又问道:“小兄弟,你在这儿说了多久的书了?”

“我爷爷就在这里说书,我阿爹也在这儿说书,算起来也三代人了。他们可都比我厉害,可惜爷爷去了,阿爹也走得早,我接手时就只会说最老套的那一两出,大家都不爱听。幸好东家照顾,没让我卷铺盖走人,这一两年里才渐渐好了些。这回是我第一次自己写话本子,什么都难得很。早知如此,从前阿爹在的时候就该多向他讨教讨教。”他叹惜着,神情颇为沮丧。

蹇宾歉声道:“不知令尊已经过世,是在下失礼了,真是对不住。”

说书先生摆摆手:“哪儿的话,是我自己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我说书说得久了,嘴巴一张就停不下,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怎么会呢。我看你这儿生意不错,想必都是被你这张嘴给引过来的。”

“公子说笑了,从前这间茶楼的生意也就这样。可前些日子,大家都传,说遖宿人要打过来了。连着小半个月,连一个客人都没有,米价又飞涨,东家说等过完年就得把茶楼给关了,还让我抓紧找下家。好在前线终于打了胜仗,粮食也有了,从前的老主顾才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这不,现在不是到处都在讲有关齐将军的话本子吗……”

“到处?”

“是啊,大家听说齐将军把遖宿人痛打了一顿,心里都佩服着呢!所以我就想着自己也写一段新颖别致的故事来讲,没想到反响居然不错,这几日来的客人竟比从前还多些,只盼能帮着茶楼撑过这段时日才好。说实话,我从小就在这里听爷爷和阿爹说书,还真舍不得走哩。”

“那要是茶楼开不下去了,你是准备继续说书,还是换个其他的活计做?”

“当然得继续说啦。”小先生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不说了,怎么对得起我祖上的这块招牌。再说了,我就是喜欢说故事,更喜欢别人听我说故事。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呀,就是底下人给我拍手喝彩的时候。只要还有人听,我就要说下去,说到老,说到死。”

蹇宾想了想,又问:“你故事里的将星既然是齐将军,那帝星便是天玑王了?”

那小先生露出一个憨皮的笑,点点头:“的确是照着写的,可有些关键的地方总写不好,幸好今天得简公子您指点,才有了些头绪。”

“你方才说,大家都佩服齐将军,那天玑王呢?你以为天玑王如何?”

小先生吐了吐舌头:“王上和将军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我们这样的小民岂敢多嘴。”

“在下这几日听到许多人都在说天玑王不敬神明,有违天道。小兄弟,你也这么想吗?”蹇宾有意试探道。

“简公子,您别听他们胡说。”说书先生皱着鼻子,语中略带嫌弃,”这些老头总神神叨叨的,巫师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其实,是好是坏,大家心里头敞亮着呢,不然怎会有这么多人来听我说书?您别看现下有人在往天璇和天枢跑,其实那也就一小撮流民,我们镇上大多数人可是死活不肯走的。“

“怎么说?“

“大家都知道王上有本事。别的不说,就说我小时候,左右街坊说到天璇人都怕得很,那时我阿爹讲的还是当年白老将军战死涌南关的故事,听的人都咬牙切齿,心里只是恨,可一点法子都没有。您看王上即位这几年,我们哪还受过天璇的气啊。特别是这一年来,过往歇脚的外国商旅听到齐将军的名号,那可都要抖上三抖的。”他说得眉飞色舞,样子得意的很。

蹇宾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可这次不是要割地给天璇和天枢了吗?”

“这……这也没办法嘛,哪儿都在打仗。我有个亲戚去了天璇,前几日托人给我带信来,说天璇也乱着呢。一下子死了二三十万人,多少人家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唉,这天下怎么老是打来打去的?大家太太平平地过安生日子,没事就都来听我说书不好吗?您说,要是遖宿的大军真有一天打过来了,可怎么办?遖宿人也听说书吗?”

他这话本来问得好笑,可看着这张刚才还神采飞扬的脸因这乱世凶年一下子布满了愁云惨雾,蹇宾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遖宿人当然也听说书。”他安慰道:“好故事总是会有人听的。”

说书先生闻言,神情忽又坚定起来,两眼放光,好像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简公子,我想好了。我想要一个没有战乱和苦难的结局,我想让这对君臣一起开创一个太平盛世。百年之后,二星归位,这辈子无愧于彼此,也无愧于天下,您说好不好?”

蹇宾胸口一热,心内积着的一口郁气似被他这话中激昂的热情给化开了,朗声道:“这样很好。”他又从身上拿出十几个金饼,塞到那小先生手里,说道:“这是给你们东家的,让他把这间茶楼好好地经营下去,明白吗?”

说书先生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财,一时惊呆了,只顾着直愣愣地点头。

“不过,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什么?公子请说。”

“你必须得把这个故事讲完,好好地、有始有终地讲完。”

而故事外的这一辈子,还需要他们自己来讲述。

他们究竟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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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的cp场!来来来,想为说书先生点赞的请准备好您的打赏和掌声ヾ(◍°∇°◍)ノ゙我们王上也不可避免地加入了这场全民创作的大潮流啊,不过人家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们有见过单身一人还能把狗粮洒得那么清新脱俗的吗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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