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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边角吹云,截水城又一次没入了沉沉暮影之中。
待齐之侃处理完一天的军务,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他犹豫着是否要挑其中几桩紧要的去向王上做个汇报。
蹇宾自白日拂衣而去后就再未现身,想是还在独自生着闷气。齐之侃觉得自己还是该去哄他消消气,平日里王上只要心思一重起来就寝不安席,这次可莫要再因他的缘故影响了休息。
他与王上的大帐都在中营,其间相隔一块空地,此时正聚着几个士兵。齐之侃走近一看,却是自己帐下的两个亲兵在和王上的侍卫们在说笑。这几人从前本就是在宫里一处当差的,都是多年的老相识,今日重逢聊上几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不该擅离职守。
他当下便有些不快,却并未立刻发作,只上前一步冷着脸问他们:“王上可在帐内?”
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答道:“王上说想一个人四处走走,让我们都别跟着。”
“走走?去哪儿?”
“属下不知。”
“糊涂!”齐之侃直眉嗔目,又是气又是急,“你们是王上的随身侍卫,怎么能连王上人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们的?”
“属下觉得截水城里应该比较安全,这里又是军营,所以……”
“你觉得?”齐之侃气得冷笑,“这里是前线!谁知道截水城里有没有遖宿人的细作?要是真有个万一,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他跟了蹇宾这么多年,曾碰到过无数刺客在最不可能的时间,从最不可能的地点出现。若王上独自一人遇到险情……
齐之侃心间一凉,已不敢再想下去。
“你们几个,再叫上几队人分头去找。找到王上后即刻回报!要是找不到,今晚就一个也别给我睡了!”
这些人到底都是齐之侃手下调教出来的,虽一时犯了糊涂,倒也立即清醒了过来,利落地领命去了。
齐之侃苦苦思索,王上之前从未来过截水,他会去哪儿呢?
时近三五,空中一轮玉盘渐满,齐之侃举头望着那七分皓彩三分素影,脚下竟不自觉地步上了城墙。
城头上,迎面撞见一队巡逻兵,皆说不曾见过王上。
齐之侃觉得自己兴许是找错了地方,方欲离开,却突然感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再环顾四周,又不闻一丝响动。
“小齐,小齐。”
没有任何声音传入耳中,可他的心却分明听到了什么。
齐之侃下意识地移动着脚步,好像冥冥之中注定要被这唤声牵引着向某一处去。
刚转至隅角处,他就听到了两下敲击声。
“笃笃,笃笃——”
就像是在唤着:
“小齐,小齐——”
齐之侃紧绷着的神经立时松了下来。是王上。一定是王上!
他匆匆拐过角楼前侧,果见一人隐在一方角落里,左手垂下一只空酒碗,右手则轻叩着女墙上的砖石。两下,又是两下,频率一样,力道相似。
那人执拗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神情专注而忘我。朦胧的夜色铺陈在他的面容上,流离出几分萧索的质感。
真的是蹇宾。
齐之侃怕惊扰了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他身后出声轻唤:“王上。”
蹇宾叩击砖石的指节悬在了半空。他转过身来,脸上并未显得很惊讶,只是自然地笑着:“小齐,我就知道,无论隔得多远,只要我想着你,你就一定会来。”
“王上在这里做什么?”
“寻个僻静的地方喝酒而已。你看,这儿的月色多好。”
他们所在之处是角楼后侧的一条狭长空地,因是靠近城墙内侧的一个死角,故而不在各处岗哨和巡察士兵的看顾范围之内。被蹇宾这么一说,齐之侃方才发觉,站在他们这个角度,月轮恰半遮半掩地藏在角楼之后,满地清辉被生生挡下一半,另一半则如水银泻地,倾洒得更为肆意迷离。
蹇宾原先站在那半边阴影里,此时却一步踏进了这条月光流淌而成的河中。孤光照彻,那一身银甲光彩熠熠,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而那双望向齐之侃的黑眸里眼波流转,更与群星遥相辉映。只这一步,他整个人就一扫方才寥落积郁的病态,突然神采奕然起来。
齐之侃一直觉得王上很好看,可今夜这种感觉却特别深刻,也不知是因为月光和盔甲,还是因为这一场久别重逢。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他莫名地想起这句诗,情不自禁地随着蹇宾走进了那条河流里。
“我一路上避过了你十几个明哨暗哨,怎么样?在宫里待得久了,身手还不算退步吧?”
清光下,他双颊颜色酡然。此刻,天如墨染,地似流银,他却像这淡雅的黑白天地间绽出的一朵冶艳。
“王上,您醉了,末将送您回去吧。”齐之侃柔声劝道。
“这几碗酒不过暖暖身子罢了,想醉还没那么容易。”蹇宾似乎有些怅然,静了半晌,他又道:“不过,你就当我是醉了吧。”
说着,他拎起地上的酒壶,斟满了一碗酒,却是递到了齐之侃面前。
“小齐,你陪我喝一碗。”
“王上……”
齐之侃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蹇宾的眼睛,他的目光里竟透着几分恳求的神色。齐之侃心一软,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醇厚的酒香在唇齿间蔓延开,酒味清冽,倒一点也不灼喉,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觉暖意洋洋。齐之侃虽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酒,但却知道,纵然翻遍截水城,也绝找不出这样好的酒来。
蹇宾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这是我早年在宫里埋下的上等清酿,迁都之前挖了出来。我舍不得自己喝,本想着带来赏赐给你这个镇国上将军,谁知白日里光顾着生你的气了。”他抿着嘴,语气怏怏,倒像个小孩子在置气。
“都是末将的不是,惹了王上心烦。”齐之侃乖乖地低头认错。他自觉白天让蹇宾扫了兴,心下也确实自责。
听他这么一说,蹇宾的脸色即刻转了晴,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调皮:“是小齐的话,我就不追究了。”
忽尔,他又叹了口气:“这样的酒,宫里也没剩几坛子了。今年粮食歉收,我预备等开春就颁布《酒诰》,施行酒禁。今后几年大概都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他转向齐之侃,“恐怕也要委屈你的千胜了。”
“是王上平日里太宠着它。说到底,不过一把剑而已,哪里就真这么娇贵?”齐之侃淡淡一笑,“王上也莫要太过担心,熬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的。”
“你知道谏官们都在说什么吗?他们说天玑边尘不宁,皆是由于我这个做王的为政无德、穷兵黩武的缘故。小齐,你认为呢?”
“末将只知道自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打我天玑主意的人。至于旁人说了什么,他的目的又为何,依末将浅见,王上大可不必在意。”
“有些人的话可以不去在意,有些却不能。”蹇宾望向城内的万家灯火,神色晦暗不明,“刚才我听见几个士兵在这城底下唱歌,你猜,他们唱的是什么?”
齐之侃摇头。
“他们在唱‘悠悠苍天,曷其有常’,在唱‘岂不怀归,我心伤悲’。”
齐之侃紧蹙双眉:“将士们在外征战,思念家乡也属常事。不过,末将也定会好好训诫他们,还请王上放心。”
“为何要训诫?他们又没有唱错。”蹇宾苦笑,“确是'王事靡盬,不遑启处',也的确是我的过错。小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天玑王很没用?”
“很多事并非是一人之力所能掌控的,王上又何苦自责?”齐之侃言由衷发,“况且王上此次当机立断,胆量气魄连末将都深感意外。若非王上行事果决,末将今日绝无可能站在这里。王上为天玑谋划至此,又何愧之有?”
“是为了天玑,”蹇宾凝视着他,眼底流露出缱绻之情,“也是为了小齐,更是为了我自己。如果小齐不在了,我难道还能长命百岁吗?”
齐之侃不敢正视这种目光,他低下头,假装听不懂这话里的一语双关:“王上言重了。这样的话以后万不可再说。”
“你就当我是喝醉了吧。”蹇宾轻笑一声,移开视线,望向了空中皎洁的月轮,“小齐,和你一起待在山野里的日子,是我活得最轻松的时候。山野很好,很清静,可以晒一整天的太阳,可以从春日的野芳幽香一路看到冬日的水落石出。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一辈子枕流漱石、闲云野鹤下去。”
“王上肩负一国重任,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王上去做。”齐之侃提醒道:“何况王上的心愿还未了,怎能萌生退隐之念?”
蹇宾认真地盯着他:“是啊,我不该有这些念头,但小齐可以。”
齐之侃不知王上为何到现在还在说这样的话,他已向他一遍又一遍地承诺过,难道还不够?
“末将曾允诺过要助王上达成夙愿,末将哪儿也不会去的。”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
蹇宾沉默着。他自然知道小齐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离开,可自己难道就要继续看着他这样不开心下去?
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究竟是怀念山野里的生活,还是在怀念山野里那个率性洒脱、笑容明朗的少年。
“好了,不说这个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觉得本王这身铠甲好不好看?”
很熟悉的问句。齐之侃觉得王上似乎总爱问这类令人犯难的问题。不过经他这么一问,齐之侃才发现,他这套铠甲与自己身上这件竟别无二致,连细节处的纹理都分毫不差。
王上为何要让少府打造一套一模一样的盔甲?他想表达什么?
是与子同袍?
还是换我心,为你心?
蹇宾怕他看得不够清楚似的,敞开着手臂,一脸骄傲的得色。他并未如白天那样戴着头盔,此时月光散落在那一头青丝上,竟隐隐照出鬓边的几根白发。
齐之侃这一惊着实非小。
王上今年不过才二十有五,此番竟是一夕秋风白发生。
都说年少白头福禄难全。齐之侃向来都认为相书上那些话是无稽之谈。可如今想起这一句,心中却莫名大恸。
他忍住喉头哽咽,硬是挤出一个笑来:“好看。”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得到齐之侃这样认真的回答,蹇宾看着有些发怔。茫茫夜雾氤氲在他的眸中,湿漉漉的,似漾着一汪泉水。下一秒,他突然上前一把拥住了齐之侃。
虽说是拥,其实只是用手臂虚虚地环住了他,不过是一使劲便能挣脱的约束。
蹇宾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也没有言语。他也许是在等齐之侃回抱住他,也许只是在等他推开。
但齐之侃什么也没有做。
他的身体僵硬着,喷洒在颈窝处的热气让他的思维几近停滞。
两人的身体别扭地触碰着,似是一场无声的拉锯,先沉不住气的却是蹇宾:“算了,你别动,就让我这样抱会吧。我醉了。”
“王上……”齐之侃忽然发现今夜蹇宾一直未以“本王”自称。他大概真的是喝醉了。
“在睢炴的时候,我其实一点也不怕死。这一局我自问已拼尽全力,我的命运或是天玑的命运已经是老天的事了。我唯一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小齐。我还有那么多的话未同你讲过,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
“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你投降遖宿吗?"
“……”
"因为我要你回来,无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无论你是否会与我刀剑相向,至少我都还能再看一眼小齐。我想当面问问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怨不怨我?后不后悔当初随我出山林?下辈子还愿不愿意再遇见我?“
齐之侃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能说什么呢?不过是:无怨,不悔,他很愿意。
可这几句话里夹杂着太多难以明言的心事和情愫,他不可以放纵自己说出来。
他只是恍恍惚惚地忆起他们的初见:
“你是谁?”
“我姓齐。”
……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姓简。‘简兮简兮,方将万舞’的简。”
“阿简。”他竟不自觉地念出了印象中的那个称呼。
如果真有来世,他惟愿天玑无恙,而他们可以做盛世中的一对太平人。无论是跃马扬鞭肩负天下,还是把臂入林高卧青山,只要心在一处,江湖庙堂都可以是归途。只是希望到时他能一直这样唤他,再没有什么“本王”与“末将”,也不用像这辈子一样,怀着相同的心意,流着一样的热血,却只得阶上阶下两两相望。
他感到蹇宾的身体亦是一僵,紧接着双臂猛然发力,将他紧箍在怀里。蹇宾用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他紧紧地按进胸膛一般。他们二人都身着甲衣,即使离得这样近,即使坚硬的甲片已将双方硌得生疼,却仍旧触不到对方的体温,能感受到的只有两人一左一右杂乱而剧烈的心跳。身体贴合着,仿佛连血脉也连在了一起。那些难以启齿的欢喜、期待、不舍与无奈,那些澎湃在蹇宾血液中的情感像潮水一样地涌入了齐之侃心里,再顺着他自己的血管,充盈到身体的每一部分。这一刻,他整个人都被蹇宾占满了。
两颗心脏每一次的搏击,都带动两副战甲发出略微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征伐、像厮杀、像一场不至力竭决不罢休的奋不顾身。脖颈间散落的呼吸让齐之侃痒得有些发颤,二人的长发在风中扬起,发丝纠缠,又别是一番旖旎缠绵。
他和蹇宾之间竟连一个拥抱都半是残忍、半是温柔,永远如此自相矛盾、永远如此左右为难,像蹇宾这个人,也像他接下来说出的话。
“算了,还是不要遇见了,那样你可以过得好一点。”他的声音沙哑,似在压抑着某种痛楚,语气中的坚决却毋庸置疑,“小齐,其实他们说的没错,天玑不适合你。我一直留你在身边,是因为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谁比我对你更好。但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很厉害,我差点就把你害死了。”
“等这一仗打完,你就离开吧。山林、天枢、或是天璇,去哪儿都好。只要你想,我绝不会拦你的。”
“你什么都不欠我的,陪我走到这里,已经很好。我平生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为了我而不开心。”
齐之侃听着,心下乱作一团,他希望这只是王上神志不清时的胡言乱语。
“王上,您已经醉了。”
“或许吧,但君无戏言。今晚我对你说过的话,永远作数。”
齐之侃急道:“王上……”
“算了,”蹇宾更急地打断了他,“那些扫兴的话,什么‘肝脑涂地’,什么‘救命之恩’,这个时候就不必再提了。”
这些并不是齐之侃想说的话,然而,他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心里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一吐为快,只知道自己应该给蹇宾一个答复。
但不是今晚,有些事可以趁他们都清醒的时候再说。
蹇宾今夜已说了三句“算了”,可他们两个人的事又怎么能由他一人说了算呢?
他内心微动,抬起手似是要抚上蹇宾的后背,却在指尖感到凉意的那一瞬间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蹇宾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齐之侃稍稍仰起头,望见他顶上的一颗星忽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懦弱。
为上惟临,为下惟沉。
他在心底将这句话默念了好几遍。礼不可废,即便王上醉了,可他还是清醒的。
齐之侃也对着那颗星子眨了眨眼,无论如何,今夜他终是明明白白地知晓了王上的心意,他很高兴,真的。就算这个人已是天玑的君王,已经站在了遥不可及的高处,但他的阿简还没有消失。
他毕竟曾经拥有过这个人。
他现在也正拥着这个人。
回营的时候,蹇宾说要去上将军的帐里坐坐,齐之侃自然是无法拒绝的。他是天玑的王,整个天玑又有哪里是他去不得的?
手下人端来了两碗醒酒汤。齐之侃并未沾多少酒,方欲推辞,蹇宾却已将碗递到了他的面前。齐之侃毫不犹豫地一手接过,喝得很干净 。
他从来不会忤逆王上的意思,就算这是一碗毒药。
“今晚,我就歇在这里了。”蹇宾言辞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像在提醒齐之侃,这并非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一道命令。
齐之侃有些不知所措。他和王上也不是没有同席共眠过,可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自从王上继位之后,他二人便再未有过这样的逾礼之举。现下虽不在王宫,又岂能坏了规矩?
可,王上今日已经醉了。
他委决不下,想了想,只道:“为防有紧急军情,末将这几日一直披甲而眠,怕是会影响王上休息。”
蹇宾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推辞之意,可他装起糊涂来亦是一把好手:“小齐说得对,这军营不比宫里,和甲睡的确更稳妥一些。那我今日便也不卸甲了。”
“这……”齐之侃望着蹇宾点漆般的眼睛,心中只得暗叹,自己的所有原则在这个人面前好像都不管用了,“那末将让人打盆水来服侍王上盥洗。”
就当他们都醉了吧,明早醒来,他们照样是天玑王和上将军,今夜又何妨再做一次阿简和小齐?
那夜,他们穿着铠甲,并肩躺在一处。
齐之侃原以为自己会有些不自在,没想到刚一着枕头,困倦就一阵一阵地席卷而来,他还未来得及做任何抵抗,便被汹涌的睡意给吞没了。
直到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蹇宾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睡着,当然,也没有喝醉。
他今夜不过是借着几分酒意,说出了自己一直狠不下心说出口的话而已。
方才在城墙上,他其实比谁都要来的清醒。但他知道,只有自己醉了,小齐才会这样纵容他,纵容那一个拥抱,纵容这一夜的同寝。自己实在太想靠近他,却又不忍再给他增添任何的负担。这已是蹇宾能想到的最不会让他为难的方式了。
他有若蚊呜地唤了一声:“小齐?”
没有任何的回应,小齐果然已经睡熟了。
其实他方才递给小齐的那一碗并不是什么醒酒汤,而是他特意吩咐孙医丞准备的安神汤。
小齐奔波劳累了许久,今晚他会有一个好梦的。
蹇宾轻轻地侧过身去,在一片黑暗中凝视着小齐安详的面容。细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还有睡着时微微抿起的嘴唇,这张脸和七年前相比变化算不上很大,不过是棱角更分明,更成熟了一些。这颗心也还和七年前一样,澄明、洁净。
蹇宾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这么好的少年。他自己也再没有第二段年少时光可以去如此郑重地对待一个人了。
他来截水的这一路上,不停地想着,如果自己能再主动一些,他和小齐这种进退维谷的关系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改变。可适才小齐始终没有回抱他,这大概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都回不去了。
或许这个隔着铠甲的拥抱已是他们君臣此生所能及的最近的距离,也许小齐总有一天会找到不得不离开他的理由,但这些都不打紧,只要他安康,只要他高兴。因为在蹇宾心里,他从来不是什么齐侍卫齐将军,他一直是小齐。
幸好他只是小齐。
蹇宾突然很想摸摸他的脸,甚至想偷偷地在他额上亲一口。
可小齐一向都睡得很警觉,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有机会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小齐的睡颜了。水底月,镜中花,美好的事物都是一伸手就会幻灭的。而他还想把这个夜晚的梦做得更长一些,长到让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光来回忆。
睡吧,小齐,我会一直守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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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苍天,曷其有常”出自《国风·唐风·鸨羽》,“岂不怀归”、“我心伤悲”出自《小雅·四牡》,其中都有“王事靡盬”等句,皆在抱怨王室行役过多,使人常年奔波在外,无法回到故乡赡养双亲。
** 抱一抱真的就是本文最大尺度了23333我说这里算是小高潮是因为王上终于佯醉对小齐说出了心里话,尽管小齐还是没有作出回应,唉~其实城墙上这个隔着铠甲的拥抱也是这篇唯一把我自己写哭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虐的情节,就是心疼这两只~~~~(>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