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寐寤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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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之侃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冲昏了头脑。他对王上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真正要紧的事却一件都没记起来。

直到今晨，蹇宾对着他帐中那张白虎皮露出那样不可思议的表情时，齐之侃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少前因后果、起承转合忘了向王上交代。

在他拿出国玺的瞬间，蹇宾的眼神简直像看到了什么妖怪。

“小齐，”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可否给本王好好解释一下？”

齐之侃这才将遣斥候去寻他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蹇宾静默了好一会儿。

“如此说来，你是以为本王死了？”所以昨日他才会……

蹇宾的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齐之侃惶然道：“都是末将失职，未能及时寻到王上，让王上受苦了。”

“连你也找不到，这才说明本王技高一筹啊，”蹇宾口中戏谑着，眼睛却定定地望着那张白虎皮，“这张皮子摆在这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小齐，本王真高兴。”

他的高兴一点也不像是假的，齐之侃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回去。

“还有一事，本该等到王上回来再办的。可末将当时以为……所以擅自做了主。”齐之侃在案上的公文里寻出一份帛书来。依照这上头的题头和落款，这是遖宿王毓埥送交给齐之侃的一份议和书。

“以曲水为界划江而治？襄南关以南由遖宿继续管辖？”蹇宾扫了一眼帛书，先是一皱眉头，接着又笑出声来，“战至今日这个地步，他哪里来的资本议和，除非我们两人都疯了。”

“末将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派使者前去回绝了遖宿王。”齐之侃一顿，抱拳道：“虽然情况特殊，但如此大事，末将未及与王上商议便擅作主张，还请王上降罪。”

“本王不在之时，你代行监国之权，此事本就该由你全权做主。这是本王给你的权力，谁敢说个不字？何况，这种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办的事，也没什么必要再商议。而且，”蹇宾指了指题头的“天玑上将军齐之侃”几个字，“这封议和书本就是遖宿王专程写给你的。”

齐之侃一早便看出了其中门道，此时只觑着蹇宾的脸色，看他的反应。

“他倒也会使些拿捏人心的手段，可惜做得太过刻意，”蹇宾随手将帛书放回，不经意地一挥手，“雕虫小技而已。小齐，你别理他。”

他看上去完全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转过身又去抚那张虎皮。齐之侃的唇边不禁起了一抹浅笑。

这时，他心中又记挂起另一件事来。

“王上，此次会盟的国书末将已看过，除了原先那些条款外，天璇天枢似乎没有占到更多的便宜。他们可有因此为难王上？“

蹇宾离开天枢时本是一肚子的火气，可逃过一场大劫，又历经这一程奔波，早就已经消了大半。昨日一见齐之侃，连剩下的一小半也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此时念及天枢境中那五日，已恍如隔世。他当下也就闭口不提那些闹心的事，唯恐再让小齐不快。

“也没什么，他们两国还有三十万大军正受你节制，不敢生事。”

齐之侃虽将信将疑，但王上既已如此说了，他也不好追问，心里只盘算着要找个机会再从王上身边那个小侍卫的嘴里套出点话来。

正这么想着，忽听蹇宾说道：“你让人去把谢恒——就是那个跟我一起回来的小侍卫——给叫来吧。”

齐之侃一愣，差点以为王上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蹇宾却将藏剑和典当之事细细告知，又言道：“他一个人去办这件事，本王放心不下，你手底可还有多余的人手能匀给他？”

齐之侃点头道：“没问题，此事由末将来安排。”

他从入世子府开始就与吴蒙和虎豹飞骑众人相熟，但这个谢恒是年前才刚入虎卫营的新人，他还从未与之打过照面。今日一见，只觉得以他这般年纪，加入虎豹飞骑，确实年轻得有些过了。

齐之侃顿时便明白了蹇宾的忧虑。

“刚才王上吩咐的，你可都听明白了没有？我再给你五个人，你带着他们统一行动。乌金剑和先王所赐的玉饰皆是极其要紧之物，别出什么岔子，知道了吗？”

“属下明白。”谢恒震慑于齐之侃的威严，半句也不敢多答。

齐之侃此时内心想的却是，王上回截水这一路上竟只有这样一个小侍卫跟着，想来实在教人后怕。思至此处，他不自觉地瞥了蹇宾一眼。

蹇宾见齐之侃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望着谢恒离去的背影，一会儿又向自己这边瞟上两眼，心中奇怪，不由问道：“可是有何不妥吗？”

“只是觉得他长得太秀气了，不适合做王上的随身侍卫。”

齐之侃不过是随口感叹了一句谢恒清俊的长相，想着这样的人站在王上身后似乎镇不住场子。不料，这话听在蹇宾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凝神看向齐之侃轮廓分明的侧脸，只觉他眉眼英挺，气概端凝，说不出的神清气朗，岂是十个谢恒加在一起能比的？这张面孔自己就算再看多少个七年也不会腻烦，而自己身边这个位置又怎会再留给除他以外的人？

“你要是不喜欢小谢跟着我，就让他来你帐下如何？”

“末将可不敢和吴统领抢人。”齐之侃莞尔而笑，嘴角扬到一半却又突然止住，微微拢了拢眉尖，问道：“王上管他叫小谢？”

“他年纪小，虎卫营众人可不都唤他小谢么？怎么了？”

蹇宾并未意识到，他和谢恒以寻常主仆的身份相处了大半个月，这一声“小谢”喊得熟了，语气中也不自觉地捎带上了一丝亲昵。齐之侃听着这声“小谢”竟与蹇宾唤他“小齐”时的语调有那么一两分相似，心中莫名地应隔。他原没有这个意思，此时因着蹇宾的一个称呼倒真有些吃味起来。

“也没什么，只是王上此次带来的侍卫只剩他一个，而这个‘小谢’年纪又实在太小，挑不起大梁，末将正在考虑如何安排人手。”

齐之侃大概忘了他刚做蹇宾的贴身侍卫时年纪可比谢恒还要小得多。但蹇宾见他对此似乎格外在意，心里暗自欢喜，也不戳破，只答道：“有小齐在本王身边，本王还需要什么侍卫？”

这话把齐之侃重又说笑了，当下便把什么“小谢”不“小谢”的事给忘到了脑后。

“说起侍卫，本王方才倒是忘了嘱咐小谢另一件要事。四平山上那些侍卫的尸体还得着人去安葬，总不能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曝尸荒野。”蹇宾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愁容。

齐之侃略想了想：“此事就让我手下的斥候去办吧，他对那儿的地形比较熟悉。”

“就是那个把虎皮和国玺带回来的斥候？”

齐之侃点了点头。

“他现下在军中？”

“前几日刚回来，末将这就叫他来。”

“正好，本王也想见见他。”

斥候在陈述自己在雪地中找到包袱的经过时，发现王上一直在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心里暗暗祈祷，只求待会儿不会再冒出一把剑来架在他的脖子上。

“本王那时在山上找了一夜都一无所获，你这手下本事还真不小。”蹇宾这话是对着齐之侃讲的，“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齐之侃一时怔住，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一刻，斥候觉得自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他这一趟趟出生入死的，在这二位心中居然连一个名字都没留下？

当然，这话他只能腹诽，要说出口是万万不敢的。

“属下姓耿，单名一个清字。”

蹇宾笑道：“姓耿？果然忠心耿耿。姓得好，名字也好。”他又转向齐之侃道：“这样的人才做个斥候实在可惜。他这段时间往来奔走，已立下不少大功。依本王之见，等他从四平山回来，就先让他做个千夫长，还是跟在你帐下。”

齐之侃向斥候道：“还不快谢过王上。”

斥候忍不住咧开嘴角，下跪谢恩。实际上，相比于升任千夫长一职，更让他高兴的是他还能继续跟着齐将军。当初齐将军曾说自己留在他身边没什么前途，然而现在整个天玑都知道王上最看重的就是上将军，跟在上将军手下才是最有前途的差事。

可见，齐将军偶尔也会有料错的时候。

看到眼前这二人终于好好地坐到了一处，不再需要他跑来跑去地传信，斥候心底忽而涌出了一股欣慰之情，不知是为自己，为这二人，还是为了天玑。

事实上，天玑的一众将士看到王上突然出现在截水城时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前段时间，齐之侃虽明令禁止众人在军中信口开河、散播谣言，但大家暗地里可没少想东想西的。大多数人都怀疑是王上和将军关系不合，一个个皆内心惴惴，却又不敢诉之于口。此时，见王上与上将军再次一同巡营，关系不仅和睦如初，亲密之态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才都放下心来，反省之前不该胡思乱想，差点就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

这边，蹇宾却还在想着方才小齐替他穿盔甲时的样子。他回忆着小齐羞赧的神情，回忆着他捧着甲衣时微微发颤的手，以及他的手指在整理自己的头发时不小心滑过颈间皮肤的那种温柔的触感。想着想着，蹇宾突然向后伸出手，轻轻拽了拽紧跟在身后的齐之侃的衣袖，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来。

齐之侃的内心又是一阵波澜。他昨日虽已做下了不再逃避的决定，但一时之间要他完全无视君臣礼法和世俗成见，却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其实他从不曾在乎旁人看待自己的目光，但他却不能忍受他们对蹇宾的半点非议，更何况这些非议还是因他而起。一直以来，他都在这样殚精竭虑地为天玑王而考虑。

可是他忘了，蹇宾不只是天玑王，他还是阿简。

而他是阿简最亲近的人，他不该这样待他的。

风雪昨夜便停了，此时万物银装素裹，地面已披覆了一层厚重的雪衣，上头交错着无数来来回回、深浅不一的脚印，现在又添上了蹇宾和他的。齐之侃低头看着他们二人脚印重叠之处，怔怔出神。这些年来，他一直追随在蹇宾身后，从前的他总以为他们前方的路还有很长，至少暂时还望不到尽头。可蹇宾差点就在截水失去了他，而他也差点就在四平山失去了蹇宾，他们的路其实随时随地都可能戛然而止。在这个乱世里，明日永远是一个充满着变数、四伏着危机的日子。他和蹇宾已在生死关前兜兜转转了两回，这两次的失而复得难道还不够给他们并肩携手的信心和勇气吗？

齐之侃心中突然充斥着一股力量，蹇宾这一拉扯仿佛是让这股力量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于是他顺势向前一迈，走到了蹇宾身旁。

蹇宾和齐之侃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一直都很快乐，可此刻的快乐却是前所未有的。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终于还是等到了。

峰回路转，得偿所愿。

小齐迈出的仅仅是一小步，但这一步之前和一步之后的路却已迥然不同了。

从今往后，再大的风雪，没有独行客，只有同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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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有小伙伴说嫌弃小谢这个称呼，我说你们后面就不会嫌弃啦，原因就是——因为小齐也很嫌弃哈哈哈哈。王上难得捕捉到一只吃醋的小齐，这是大糖呐~

小谢宝宝啊，你长得好不仅能救命，还能让冷面将军吃醋，简直功德无量！

** 在各位旁友的强烈要求下，斥候终于升职加薪即将走上人生巅峰，以及，人家这么重的戏份到结尾终于有名字啦！

*** 更衣play上线！你们有没有脸红ヾ(◍°∇°◍)ﾉﾞ

**** 明天结局，仍然一波大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