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白·俱少年·结局篇】四. 出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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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朔夜。

因着没有月光,又兼商风肃霜,天地万物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悄怆。

夜色静谧,然而在这恬和安宁的表象背后,却野蛮地孳生着一股凛凛杀气。

马衔枚,人含草,遖宿大军正借着夜幕的掩护朝若南城疾行。

只见一人一骑飞奔至城门下,忽地吹了三声口哨,两声长一声短,尖锐的哨声划破了此夜最后一层宁静的伪装。

城楼上也回了两声短促的口哨,紧接着,城门缓缓打开,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若南城内。遖宿士兵望着城头还高悬着的天玑旗帜,无不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这是毓埥和令狐聿事先商量好的暗号,今夜他将借道若南,去执行一场渴望已久的杀戮。

大军很快就在伽幽关外的密林内埋伏妥当,如果一切能按计划照常进行,明日日出之时,伽幽关和关外四城就将同时挂起遖宿军旗。如今四城城令的降表都已在暗中递交至毓埥手上,他也派遣了几个得力的将领提前去接管各城事务,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此战,他已胜券在握!

离约定的动手时间还余下半个时辰,毓埥站上了一个小土丘,紧紧地盯着关内的动静。他身后不远处的几个卫兵等得有些无聊,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搭起话来:

“今夜这北风真大。”

“是啊,天玑可比我们遖宿冷多了,我们的寒衣也该送到了吧。”

“你现在就受不了,那等我们打到天枢可怎么办?听说天枢入冬以后,积雪足足有这么深呢!”说话之人用手比了比他的膝盖。

“你就吹吧,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另一人亦比着自己的脚踝。

“我说是这么深就这么深。”

“哎,这么深才对。不信我们打赌。”

……

两人不知所云地东拉西扯,说到最后都吃吃地笑起来。这仗眼看着就要打完了,说不定年前就能回去和家人团聚,他们当兵的日思夜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闭嘴!都给我安静点。”出声呵斥的是遖宿大都督周天逸。他刚进行完最后一次巡查,正要过来向毓埥回禀。

“王上,各营都已准备就绪,一切正常。待会我们就让天玑人也尝尝被人痛打的滋味!”说到最后周天逸已是咬起了牙。野狐岭一战他被打得丢盔弃甲、颜面全无,而眼下正是他和遖宿军复仇的最佳时机。

“万事还是要小心,不可大意。”毓埥嘱咐了一句。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

是因为齐之侃不在,此战看上去过于轻松了?

他摇摇头,甩开这些干扰心绪的杂念。无论如何,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拿下伽幽关,他和齐之侃的对决只得再往后延上一延。等关内的这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他倒要看看天玑的这对君臣还有什么本钱来与他抗衡。

毓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忿恨。那些在面对别国使臣轻蔑不屑的目光时生出的恨、那些在中原人张口闭口称呼遖宿为蛮夷小国时生出的恨,这些年来在他的心底生根茁壮,几乎要将他缠得透不过气来。

很小的时候他便面朝北方暗暗立过誓:总有一天他要扬眉吐气!总有一天他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轻视遖宿的下场!

他已等了太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快把这段恨给忘了。但只要再过上一会儿,他就无需再等了,一个属于他的王朝将会以伽幽关为起点,延展至钧天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之前他没能看到天璇二十万大军血染曲水的场面,但今日他马上就可以亲眼见证伽幽关是如何成为一座新的人间炼狱。

此刻,也唯有鲜血才能浇稀他心头涌起的滚滚恨意!

毓埥一直很沉得住气,可最后这一步他已迫不及待想要迈出!

终于,城楼上飞起一只鸽子,扑棱地拍着翅,打乱了黑夜凝重的节奏。

毓埥的心跳也随着扑翅声加速了起来。

“王上,他们得手了!”周天逸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出发!”毓埥果断下令,声音中的一丝沙哑透露出他此刻起伏的情绪。

他与周天逸一左一右分两翼引出林中伏兵,投至伽幽关下。此时城门已经洞开,门上之人挥着皂雕旗,打出了暗语。周天逸见状按耐不住,不等毓埥下令,便领着身后百余骑纵马加鞭,当先而入。毓埥知他心急,也并不喝止,心中想道:大军进城,阵型必定拉长散乱,既然周天逸在前,自己不如殿后,一头一尾,入城后也好有个照应。如此一思量,他将手一摆,示意身后的人跟上,自己却调头转至后军。

待行至门洞处,他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刚想提醒前军注意,却忽听得一声梆子响,两侧弓弩竟齐齐射来,霎时飞箭如蝗、势如骤雨!还未等周天逸有所反应,一支飞矢就已射穿了他的喉咙!

眼见都督殒命,三军顿时大乱!前面的勒马急回,却又撞上后头向前冲的,一时间人马相互践踏,纷纷落入堑坑之中,死于箭矢者无数!

四周人声呼号,根本没人听得清毓埥的号令,幸而他身处后军中部,总算能即时回马冲出城外。这一路上,他还来不及去关心周天逸的死活,满脑子里就只有方才在敌楼上瞥见的那个人影。

居然是令狐聿!


的确是他。

令狐聿此时一身官服立于敌楼之上,与那夜的文士打扮判若两人。他奉命在此指挥城楼上的弓箭手,等这阵箭雨停下,成骞将军便会领兵杀出,将逃窜的遖宿部队一举歼灭。至于关南四城新任的遖宿守将,此时应该也都被城内一早埋伏下的天玑军制服,这遖宿王现在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令狐聿望着城下狼狈溃败的遖宿大军,心中暗赞:齐将军果真妙计如神!

他想起野狐岭之战后的第二日晚间,齐之侃传信命他夤夜入伽幽关相见。

要说他们俩以前照过面,也算是老相识。只是那时他们一个是侍卫、一个是幕僚,现在却成了将军和城令。此次相见,倒也别有一番时移世异之感。

齐之侃乍一见他便笑道:“令狐城令不必多礼,仔细算来,你还是王上与我的恩人呢。”

“不敢当。将军此番绝处逢生,实乃天玑之幸事!下官能再次得见将军,亦是下官之幸事!”

“先生做了官,这书生气倒是一点没变。”

令狐聿也跟着打趣:“将军从前担任侍卫时就是一副为将之相,这些年也没怎么变。”

“是我不该,”齐之侃摇头好笑,“和你这个读书人耍嘴皮,如何赢得过?”

令狐聿不肯饶他,顺口接道:“下官见了将军才是有理说不清,不然怎会深更半夜被唤上这儿来?”

齐之侃却不再与他斗嘴,正了正神色道:“好了,说正经的。我这里正有一事要用上你这张嘴,不过此事有些危险,不知你可愿意?”

“能为将军效劳,下官自然乐意之至。”令狐聿的语气本十分恳切,可抬头看了眼齐之侃严肃的神情,却又忍不住带上了句玩笑话,“不过将军最好还是挑明了讲,刀山火山,下官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可惜,齐之侃谈正事的时候从不说笑,此时仍沉着一张脸回道:“刀山火山还不至于,只要你够机灵,自己不露馅,我保你没事。”

他娓娓道出自己的计划,令狐聿敛起了那副嬉笑的表情,听得入了神。

“将军先借王上之名假意离开伽幽关,再让下官前去诈降,将此信透露给那遖宿王,引他上钩。好一招‘以利动之,以本待之’!”

“那遖宿王一定对野狐岭之败心有不甘。若他发现我已离开了伽幽关,必然会觉得有机可趁。你要好好利用他这种急于求成的心态,做足这场戏。”

“我这边还请将军放心,至于王上那里……”令狐聿略带深意地瞟向他,“就更不成问题了。只是下官很是疑惑,将军布下的这个局里,怎么反倒把自己给忘了?这不像是将军的风格啊。”

“我自然有别的要紧事要办,”齐之侃指向沙盘上曲水以南、襄南关以西的一个点,“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广汄?”令狐聿很是意外,“下官还以为将军意在截水。”

“夺回截水的关键,正是广汄!”齐之侃目光如电,如同一只鹰隼已寻到了猎物的踪迹。

令狐聿不解:“怎么说?”

“白将军此前在泮隰抓到一个裨将,此人是万祁的亲信。据他透露,遖宿人的粮草辎重尽积广汄,现正由他们的后将军把守。”

令狐聿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有些激动:“将军要去夜袭敌军的粮草大营?”

“若遖宿王中计将重兵前压至伽幽关,后方必然空虚,正是我军劫营的大好机会。正巧这半月未雨,又值北风大作,恰宜火计。”他眼中像是已经燃起了一把火,“截水守军一见火光必然惊惶,届时我自有后招去赚截水。”

“妙!动之不意,谋之不识,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令狐聿啧啧称赞,“将军是要将这招‘声东击西’故伎重演,看来那遖宿王要两次倒在同一个地方了。”

“此计若要万无一失,就必须得瞒过遖宿军在曲水两岸布下的岗哨,这也是我请先生来的另一个原因。"齐之侃回想着蹇宾评断,”听闻先生对边境地形了然于胸。依先生之见,我军从哪里渡河最为合适?”

令狐聿望着沙盘思索了一会,指了指广汄上游的一个点。

“将军可绕到野狐岭西面,从这里渡河,顺流而下到此处上岸。“他本是一身文吏装束,此时在沙盘上熟练地比划着,倒有些个儒将的风范,“此地离广汄虽近,中间却横亘着一段极陡峭的坡崖,一般人想要攀登根本无处落脚,故而遖宿军一定对这里疏于防范。但他们绝对想不到,这陡坡南端早年有一条采药人开辟出小路,将军多带些绳索,由小路而上,再走几里便是。不过,就算此路再隐蔽,人数一多,行踪也很难藏住。稳妥起见,将军不能带太多人,最多五千。”

齐之侃听着,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来:“三千人足矣。不过,你得给我寻个知道那条小路的向导。”

“是。”令狐聿想了想,又开口道:“下官还有一件事想与将军商议。”

“先生请说。”

“依下官拙见,一座若南城恐怕还不足以完全吊住遖宿王的胃口。既然要诈降,那不如做得更彻底一些。”

“你的意思是?“

令狐聿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齐之侃沉思片刻,问道:“主意不错,但你有信心劝动其它三城城令陪你冒这个险?”

“有。”令狐聿似乎成竹在胸,“严维年是下官表叔,樊霖和许祎又与他相交甚好,下官当了这么多年的幕僚,对他们几人再熟悉不过。这三人倒也不能说是对天玑不忠,只是他们更识时务。若是将军没能从截水突围,他们多半会为了自保而倒向遖宿。但如今战局明面上对我天玑有利,现下这三城的存亡又都依仗将军,该怎么做他们心中自然有数。更何况此次一旦立功,于仕途亦大有裨益,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

齐之侃赞许地点了点头。王上说的没错,此人若是折在若南当真是可惜了。

“好,这件事一并交由你来办。事成之后,军功簿上我记你头功。”

令狐聿笑道:“到时,我们四城一起动手,定能搅得遖宿人军心大乱,我看那遖宿王这次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说的没错。

因为眼下,毓埥正在体会这种插翅难逃、穷途末路的滋味。

他当然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被令狐聿骗入了一个圈套之中,现在若南是回不去了,其他三城怕也已经埋伏下了天罗地网。他还能去哪儿?

毓埥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入如此窘迫的境况。

对了,截水!他还有截水!

先前他还安排了二十万人马在野狐岭外驻扎,以防今夜天璇和天枢两国联军援救伽幽关。现在自己可以先往西与这部分遖宿军会合,再一起突围杀回截水。毓埥当机立断,对身侧众人喊道:“大家都随我来,保持阵型,不要再被冲散了!”

此役,他共发兵三十万,能从伽幽关内顺利撤出的还不到一半。这剩下的一半又与关内的追兵厮杀在一起,暗夜里兵相骀藉,左右前后不得相顾。待他冲出重围,身边只剩下了四五万人。

原想凭着这些残兵一鼓作气绕道杀回截水,可天玑人像是算准了他要走这条路一般,沿途竟设下了五六队伏兵。尽管每队仅数千人,一番骚扰后即便离去,并不死战,也不停留。可此时遖宿军人心已怯,马力已乏,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轮番冲杀?这一路来损兵折将、旗幡不整,一行人已成惊弓之鸟,草木皆兵,个个惶惶如丧家之犬。

好不容易将至遖宿军营,蓦地,斜里又冲出一骑,横阻于他们之前。

难道驻军大营也已失守?此人身后是否就是严阵以待的两国联军?

毓埥感觉到一阵令人绝望的疲惫席卷过他的四肢百骸。他拔出身侧的宝刀,作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那人策马向他缓缓而来。奇怪的是,他好像只是孤身一人。

及至近时,毓埥方才隐约辨认出对方的长相,来人居然是慕容离的手下庚辰!

这庚辰像他主子,平日里总是一副目下无尘、清冷倨傲的模样,现在却弄得一身狼狈,玄色外衣上虽看不清污迹,血腥肃杀之气却已扑面而来,明显也是经过了一场激战。

“我家主子吩咐我来此接应遖宿王,请遖宿王随在下从野狐岭下的这条小道撤离。主人已在曲水岸边备好了船只,将护送遖宿王返回襄南关。”庚辰的轻功为当世一绝,熟习吐纳之法,呼吸清浅,遇上普通练武之人,近身至十步之内都不会被察觉。但此刻,他气息紊乱,显然就算以他的身手,想要在千军万马之中讨得些许便宜,也并非易事。

“是慕容离派你来的?”毓埥质问道。现在他已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庚辰轻哼一声:“要不然呢?您以为我想费这么大力气来救人?”

“那为何不回截水,倒要渡河回襄南关?”

“回截水?”庚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您就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齐之侃到现在还没出现吗?”

“齐之侃?他一定没回睢炴,他——”毓埥猛然明白自己今夜这种隐隐的不安是来自何处,“他在截水?”

“他不但去了截水,还是由广汄绕路去的截水。”

“广汄!我大军粮草?”

“已付之一炬。”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霹雳划破晴空,令毓埥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看往广汄的方向,在他的注视下,南面夜空好像真的泛出了一片微弱的天光。毓埥仿佛已经能看到那场熊熊的冲天大火,吞噬了一切黑暗,也燃尽了他所有的雄心抱负。

“今夜这北风真大。”

“我们寒衣也该送到了吧。”

他早该想到的!齐之侃当然不仅仅是要绝了他的性命,更是要断了整个遖宿大军的命脉!这是个暗度陈仓、一石二鸟的计中计!

若说上次败于齐之侃手下,他还只是出离愤怒的话,现在这一腔怒火已转化成了一颗恐惧的种子,深深地在他心中植下了根。

是的,的确是恐惧。

这齐之侃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怖的对手?

见毓埥不作声,庚辰又催促道:“您若实在不信,可以自己去截水瞧瞧,你们遖宿后将军的人头现在就挂在城门之上。不过,我就不陪您去送死了。”他竟连这副讥诮的表情都与慕容离别无二致。

毓埥仍不能完全放心:“这些事,慕容离又是如何得知的?”

“主子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这就不劳遖宿王挂心了。”庚辰冷冷地回道:“我劝您还是快些跟我走,眼下整条曲水之上就只有我家主子的船可以渡您过河。别怪我没提醒您,这是您唯一的生路了。”

毓埥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尽管不愿承认,但这个人说的没错。

拜齐之侃所赐,他已失去了所有选择的余地。

这原本应是一个复仇之夜,但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复仇的希望与自己擦肩而过、渐行渐远,而下一个良机又不知将会在何年何月。

这是他的命运吗?这是遖宿的命运吗?

他内心的怒吼迅速消散在了北风的咆哮之中。风欲静时,已喑哑了一颗瞬间苍老的英雄心。


***


重回故地,齐之侃表面泰然,私下却和所有人一样心绪难平。

昔日突围之时,他是怀着背城借一的死志。不曾料想,半月不到,截水城头便能重新悬起天玑的军旗。

保家卫国,复我河山,这是每一个军旅之人无上的荣耀。

现在,众将士们就沐浴在这种荣光之中。而这份荣光正是天玑这位骁勇善战、所向披靡的上将军赋予他们的。齐之侃一向不准手下之人在军营内言及鬼神,可此刻他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神明!

不过,那些汇聚在他身上的崇敬目光,齐之侃还未及留意。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欢愉里。

此前,他一着不慎,使王上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甚至还要向他国屈膝求恳。今日,他总算是替天玑找回了这个场子。这份战报,他要亲笔来写。王上收到后,想来能有一夜安眠罢。

派去前方侦查军情的几个斥候还未归来,他正好可以趁着这段闲暇细细地回想一遍方才所发生的一切。每战过后,他都要在脑海里将战场上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细节重新厘清,综其得失。这原本是蹇宾带兵时的习惯,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的。


今夜,他领着三千人,穿上此前俘获的遖宿军服,沿令狐聿提议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渡过曲水,攀上崖壁,直至广汄的遖宿大寨。

寨门外,遖宿守军见一队人大摇大摆地要进寨,心下意外,忙上前盘问。

“王上今夜去偷袭天玑大营,为防广汄兵力薄弱,让敌人乘虚而入,特命我等前来护粮。”回话的是齐之侃手底的一个小兵,他家原在襄南关以南的一个小县城,父亲常与遖宿人有生意上的往来,他打小一口遖宿话说得是以假乱真。齐之侃也是寻了许久才在军中寻到这样一号人物。

“你们是何人部下?”

齐之侃使了个眼色,那小兵会意:“我们本在万祁将军麾下,因上一战伤亡惨重,还未来得及重新整编,所以王上就临时先将我们调来这里。”

“可我们这边为何没有收到调令?”

“还没收到啊?不过这也正常。你算算今夜有多少地方有兵马调度?哪一处不要紧?也许是传令兵在他处耽搁了也说不准。哎哎哎,你先把我们放进去再说,这样在寨外干站着像什么话?“

那守将见他们身着遖宿军装,打着遖宿的旗号,又谙熟军中事务,再者人数也不多,便不疑有他,放他们进了,一边遣人去通报后将军,一边嘟囔着:“手下人这么傲,难怪仗打得难看。”

齐之侃等人借着护粮的名义,乘众人不备,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在各处放起火来。天干物燥,朔风劲吹,粮草大营少顷便燃成一片通红,烟炎张天。寨内霎时大乱,守军救火不及,哗然逃散。齐之侃当即下令奋力向前掩杀,三千将士在敌军寨中左突右冲,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却说那后将军坐镇中帐,听得守军回报,说襄南关向广汄增派了援兵,方欲前去察看,却惊闻寨中火起,喧嚣声此起彼伏,肃穆的军营瞬间乱作一团。

就在他于帐外惊疑踟躇之际,却迎面撞上了只身一人前来寻他的齐之侃。齐之侃见他装束,顿时眼若饥鹰,出剑疾如电击雷震。那后将军毫无防备,本能地侧身避过一招,右手顺势从腰间带出佩剑。两剑撞在一起,“铛”的一声响,那后将军被震得退了数步,当下只觉虎口酸麻难忍,待要举剑再战,却不想对方一个挪步,出脚便踢在了他的后膝盖处。他刚吃痛跪下,腕部就又遭一击,手上一个脱力,剑咣当落地,旋即而来的便是齐之侃的第二剑!

此剑甚至比第一剑要快上更多,鲜血还未溅出,人头就已落地!

齐之侃将人头提于手中,寨中众将见主将已死,一时魂寒胆颤、章法全无,纷纷为天玑军所杀,粮草也都被烧绝。

赶在襄南关闻讯来人之前,齐之侃领军再渡曲水,转向截水城。

这次他们换上了广汄守军的旗号,声称天玑的部队夜袭广汄,而这些都是侥幸逃出的士兵。截水守将眼见南面火光漫天,心急如焚,几乎是想都未想就开了城门。

是时,早就埋伏在城外多时的白泽率军突然杀出,抢入城中。他一人持刀冲在最前,手起刀落间,尽是遖宿人横飞的血肉,如砍瓜切菜一般。

今夜,毓埥未能如愿看到的人间炼狱,齐之侃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此役过后,曲水北岸的全部城池终于又重新纳入了天玑的版图之中!


此刻,帐外的天玑士兵正在清理战场,尸体一具具地被拖走,大部分都已是血肉模糊,甚至有些死尸混作一团,不辨你我,只得同埋在一处。齐之侃走出帐外的时候,一个小兵正用桶水泼地清洗血迹。那块地面看上去已被洗过了许多次,水顺着地表的纹理流散开去,颜色不再鲜红,而是一种浅淡的褐。

地上的血迹还可以被清刷干净,可人手上的呢?

要终结这个乱世,还需要多少鲜血?还需要多少双沾满鲜血的手?

齐之侃不害怕杀人,可他也不喜欢杀戮。他今日之所以举剑,只是为了守护这一人一国,只为实现那人的生平夙愿。

“敢问君上所愿为何?”

“内无饥馁,外无干戈?”

“知我者,小齐也。”

“若值四海升平之时,此愿足矣。可惜生逢乱世,若不放眼于天下,恐内外皆不能遂愿。”

这些话今日再想来,感触又更深了一层。

饥馁,干戈,哪一件不是人祸?

若真要遂愿,当今天下便只有以杀止杀这一条路可走!既然一场逐鹿已在所难免,他齐之侃便要天玑成为最后的赢家,便要王上做一个太平盛世的霸主!

国兴、家昌,这早就不再只是王上的心愿,而亦已是齐之侃刻入自己骨血中的信念!

今夜,也许会是天玑境内战火的终结,又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新的起点!

“将军!”回来的是派往野狐岭方向的斥候。

“野狐岭战况如何?”

“联军与伽幽关的追兵前后合围,将遖宿主力困于野狐岭下,歼敌近十万,除了一些零星逃窜的,其余皆降了我军。”

然而这却不是齐之侃目前最想知道的消息:“那遖宿王呢?”

“好像是逃回了襄南关。”

“逃了?”齐之侃盱衡厉色,“既然已经两面合围,为何单单走脱了他一个?我已下令将曲水上所有船只一概焚毁,他如何能那么快回到襄南关?”

“这……属下不知,但看情况,应该是有人接应。”

接应……毓埥,慕容离,仲堃仪,公孙钤,这几张脸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齐之侃气极反笑。

他怎么就忘了?在这个乱世里,真正停不下来的并非杀戮,而是人心的叵测纷争。


尽管没能如愿俘获敌国国君,但这并不妨碍齐之侃将星神话的延续。

三国联军一夜破敌数十万的战绩一时间威震钧天大陆。

此战经过在街头巷尾的添枝加叶、层层渲染中被塑造成了一个传奇,而那些说书人的话本子更是将齐之侃描述得神乎其神。有说他吹叶成舟飞渡曲水的,有说他折枝为箭射杀城楼守将的,竟还有说他挥剑引天火烧了遖宿粮草大营的。此中荒诞,若让视神鬼为无物的齐之侃听到,简直要哭笑不得。

幸而前线消息闭塞,又无人敢在这位冷面将军面前乱嚼舌根,才没让他知晓这些不经之谈。

传言在口耳之间散播的速度总是令人咂舌,但这次蹇宾的反应倒也不慢。

五日后,睢炴传来一道诏令,加封齐之侃为镇国上将军,位在百官之上,封邑三千户;同时命睢炴卫尉白泽及其曲部即日启程返回王城。

本来,三千户食邑也没多到能给人留下口舌的地步,可关键在于,齐之侃的封地竟包含了旧都及附近的几座辅城。尽管如今都城已迁至睢炴,但旧都的富庶繁华仍非普通封地所能比拟。更何况,旧都又曾是天玑王权的中心,武库、粮仓齐备。此举背后隐意深不可测。

众人纷纷道贺,心想上将军本就是天玑王宠臣,今后定尊重益贵、前途不可限量。亦有人暗自捏着一把汗,只觉功高盖主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整座军营中,齐之侃竟是最平静的那一个。功名利禄他本就不放在心上,王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只是担心王上遇上了什么难事。

不过,他的平静也没能持续多久。几日后,他收到若南城的一封急件,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这一句话却有如一枚石子投入静水,一时激起万千波澜。

纸上写着:

王上明日将至截水,望及早备之。

他诧然半日,心里只余一个念头:王上从前评价自己不擅出奇,绝对是自谦太过。

此时朝堂乱势宛如燕巢幕上、鱼游沸鼎,他竟还敢离开王城、亲赴险地,这一步究竟又是何用意?

齐之侃能算准战场上亦虚亦实的兵势,也能看清朝堂中或明或暗的角力。

唯独面对蹇宾,他时而如拨云见月,时而又像雾里看花,永远是那么猝不及防。

用兵如神又如何?还不是折在了这个人的手上?

这样想的时候,齐之侃心里竟然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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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节信息量巨大,小伙伴们慢慢消化~~~前面说设局、诈降、大坑等等的,你们都猜对啦!一人一个赞!一人一朵小红花!

就问你们,我们齐将军帅不帅?帅不帅!

大家都在求小齐早日回家,虽然齐将军暂时还回不去,但这次是却是这个家向他走过来了。

都见面了,明天当然有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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