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白·俱少年·结局篇】三. 活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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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钤每次进入陵光寝殿时,脚步都会有一瞬间的迟疑。

只要天气尚可,每日这个时辰总会有一束阳光堪堪打在那朱红的门槛上,却是一寸也进不到殿内。公孙钤自嘲地想,这倒像是为他量身订做的隐喻,正如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努力,依旧迈不进陵光心里那道槛一样。

大概,一颗被阴霾笼罩的心是会刻意拒绝任何光线入侵的。

明知王上应该照例在对着那柄短剑发呆,可公孙钤心里总存着一个希望:今日的陵光,至少会和昨日的,有那么一点不同。

他说服自己要多一些耐心,耐心地等待他的君王去慢慢破开这个他自己织就的茧,耐心地等待他去适应一个已经没有裘振的天璇。

然而,乱世的马蹄并没有这个耐心。

各国之间暗潮汹涌、剑拔弩张,钧天大陆被笼罩在一片狼烟烽火的阴云之中。

天下恟恟,四方云扰,天璇正处风雨飘摇之际,而王上却依旧终日萎靡不振,以泪洗面,不见丝毫起色。

就在公孙钤几近绝望的时候,一场意料中的兵燹之祸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

先是韩陵在野狐岭大败,而后又是吴之远的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天璇的精锐部队几乎是在一夕间消失殆尽。

也就是在那一日,陵光竟破天荒地在这个一直被他用来怀念故人的时间里看起了奏报。公孙钤进殿的时候,一眼便瞥见了床头的短剑,但陵光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它身上。

那一刻,公孙钤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感激还是悲哀。

他的王,因为一个人的鲜血而倒下,却要在无数人的鲜血中才能再次站起来。

不过,好歹还是能站起来了。

公孙钤从前只是一个落魄的士族子弟,满心想的都是怎样重振家风。后来,他如愿以偿地步入庙堂,却发现海内鼎沸,家国命运已到了存亡绝续的关键时刻。他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当然知道“士不可以不弘毅”,知道天下大事“任重而道远”。时局如此,仁人志士怎能不以匡时济世为己任?纵然自己萤火微芒,亦要为他的君王照亮一条通向盛世之巅的大道。

不料,自己一身襟怀差点就让王上的眼泪浇了个干净。

他其实是理解王上的,失去知己挚爱,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无疑是灭顶之灾,是可以让人生的所有意义在顷刻崩塌的。

可他却也不能任由王上继续下去,因为陵光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天璇的王。

士人有士人的责任,国君自然也应有国君的担当。无法回避,也不能回避。

他曾立誓要光耀门楣,后又志在兼济天下,现在最盼望的却只是王上能重新振作起来,不是为了裘振,更不是为了他公孙钤,是为了天璇的百姓,是为了乱世中涂炭的生灵。

然而这个看上去最容易达成的愿望,却好像最遥不可及。

有时候,他很佩服仲堃仪。每当他最迷茫的时候,都会想起仲堃仪当日坚定的眼神,想起他说,走什么样的路,在迈步之前,行路之人心中便已有了决断,好走难走,都得往前走。

他一直清楚自己的目标,无比的冷静,无比的清醒。不像公孙钤,一条路走到满身泥泞,也不知前方等待他的到底会是什么。

幸好,他和王上终于都挺过来了。

他带着蹇宾的信件入殿时,陵光正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事情,那柄短剑就在他手边,陵光却没有在看它。公孙钤的心定了一定,上前行礼。

陵光的面上似有悲戚之色,听到他来了,突然幽幽地问了一句:“三十万大军……我天璇还从未败得如此难堪,公孙你说,是不是孤王拖累了天璇?”

公孙钤皱了皱眉:“王上为何会说这样的话?遖宿八十万大军,兵精马壮,来势迅猛,这是我四国都始料未及的。韩将军此前曾让遖宿人吃了不少苦头,此次失利乃是轻敌所致。至于小吴将军,其人刚愎自用,微臣早就断言他不堪为将。战败之事又岂会是王上的过错?“

陵光回过神来,看向他苦笑道:“你不必费心开解本王,这些事的前因后果本王心里有数,本王是脱不了干系的。“

公孙钤还欲说些什么,陵光却叹了口气:“好了,不说这个了。丞相刚刚才来找过本王,谈到援助天玑一事。公孙,本王想听听你的看法。”

公孙钤没想到丞相大人会先于自己来找王上,而且事先也未与他通过气,一时有些讶异。

“回禀王上,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说着,他将手中的信递给了陵光,“这是天玑王的亲笔信,信中提到若我国愿意出兵救截水之围,天玑愿意将娄奎山以西的五城送于天璇。”

陵光读着信,嘴角露出一丝讥笑:“高价买粮……减三成关税……看来蹇宾是真急了。我和他明里暗里斗了这许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沉不住气。”

“王上,微臣觉得,既然天玑王有此诚意,我四国又已结成联盟,于情于理,我天璇都应该发兵相助。”

“哦,副相觉得本王应该发兵?”陵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公孙钤,“你可知道,蹇宾这封信为何不直接给本王,反而要先送到你的手上?”

公孙钤心下明了,却一脸坦然:“王上之前很久都不曾读过奏报,而四国结盟一事又是微臣一力促成的,故而天玑王才将此信先送到了臣的府上。”

“公孙,你这个人太讲信义了,蹇宾就是想要利用你这一点。”陵光摇了摇头,“若非本王了解你的为人,说不定真会把你当成他国细作。”

公孙钤正色道:“不论王上是如何想的,也不论天玑王是如何想的,微臣做事只凭本心,一切都是为了天璇考虑。”

“好一个只凭本心!”陵光眯了眯眼,神色不明,“可是,丞相方才劝过本王一番话,他的意见似乎与副相相左,不知副相可愿意一听?”

“臣,愿闻其详。”

“丞相说本王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维持结盟,倾举国之力相助天玑,如果能打退遖宿那当然好,可要是败了,天璇只怕就此一蹶不振,成为他人俎上鱼肉。“他瞥了公孙钤一眼,继续道:“第二条就是背盟。就算遖宿有本事一口气吞下天玑和天枢两国,恐怕自己也要缓上一段时间,不可能立即对我天璇动手。届时大不了再给遖宿送些钱财,争取几年喘息之机。我国便可趁此机会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公孙钤沉吟片刻,问道:“这也是王上的意思吗?”

“不错。这难道不也是天枢的意思吗?据本王所知,你那位至交仲堃仪可是按兵不动许久了。”陵光见他脸色变了变,心里倒也能体谅几分他的难处,语气和缓道:”公孙,你也替本王想想。天璇一下子少了二十几万壮年男子,若再集结军队,明年开春的农事要怎么办?再者,那蹇宾和啟昆一样,早就是本王的心腹大患,此番正好借遖宿王之手将他除了,五分天下变作三分天下,本王也并不亏啊。”

公孙钤恭敬地拱了拱手:“丞相大人辞旨甚切。而微臣本是丞相大人的门人,原没有资格对老师之言道长论短。可关乎国家大事,微臣亦有几句刍荛之见愿说与王上一听。”

陵光挥了挥衣袖:“你说吧。”

“臣之所以支持出兵,主要有四个原因。第一,齐将军不能死,或者说他还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且慢,”陵光突然出声,“齐将军?哪个齐将军?”

公孙钤差点将自己的牙给咬碎了:“就是那个五日内拿下天枢五城的天才将领,臣此前曾与王上提及过他。”

“似乎有这么个人。“陵光若有所思,”本王好像记起来了。”

“齐之侃虽是天玑的上将军,此时却也是三国联军的统帅,放眼天下就只有他一人能领兵与遖宿一战。若是截水城破,齐将军或死或降,于我三国大军的士气皆是极大打击。试问就连将星出世都尚且落败,四国之内还有谁敢言抵挡遖宿?届时,天枢的军心会否动摇?我军的军心又会否动摇?一旦军心不稳,只怕敌军未至,我们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第二,天玑国此时被灭于我天璇而言是弊大于利。”

陵光不解:“此话怎讲?”

“不知王上可有看过关于天玑流民的奏报?”他见陵光摇头,继续说道:“天玑今年的粮食减产了六成,国内流民四起,亦有许多人涌入我天璇的国境之内。最近因为战事,入境的人数渐多,边境几城纷纷上奏询问如何处置。"

陵光皱起了眉:“流民?天玑的流民关我天璇什么事?封闭边境,让他们天玑自己处理吧。”

公孙钤义正辞严:“王上,臣虽不通兵法,但也知《司马法》有言‘攻其国,爱其民’,何况我国与天玑乃是盟国,若对流民百姓见死不救,岂非‘行不合道,举不合意’,吴子云‘患必及之'。正巧战事一起,军械、军装、盔甲、马具、战车等军需品的生产也都需要人手。故而臣已命边地守将给流民供给吃食,将他们尽量安排到各处做活,待来年再案户比民,也好补充农事和徭役的缺口。多年前我国与天玑那一战,使得两国局势胶着至今,此次如能处理好流民一事,一来可以缓和与天玑的关系,二来这些让劳动力为我国所用,岂不是比让他们去到天枢或是遖宿要来的划算?”

陵光赞许地看着他:“此事是本王考虑不周了,你安排得很好。”

“以目前流民的规模,微臣此法还算可行。但王上可曾想过,一旦天玑亡国,会有多少天玑的百姓会因害怕或是不满遖宿的统治而逃向天璇?若论今年年景,天玑的境况自然最为窘迫,但今秋暴雨连连,更兼早霜,实为反常,我国的收成也并不乐观,加之战事上亦有不少消耗。若是流民数量失控,只怕我天璇一时也无法应对,到时不免有一番动荡。所以臣才说天玑此时被灭对我国弊害更大。”

“有理。”陵光点了点头,“说下去。”

“第三,三分天下不如五分天下。”

“何意?”

“王上请想,遖宿人本就精于冶铁锻造,若再让他们得到天玑的肥沃耕地,以及天枢的战马和矿产,遖宿军一定会壮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规模。而遖宿王必然趁热打铁,欲成霸业。到那时,即使我天璇的国力和兵力恢复到几年之前的水准,王上难道就有信心能打败这个可怕的对手吗?“

陵光突然笑了:”公孙,以你的才华和品性,做个副相还是有些屈才了。“

“王上谬赞,臣还有第四点理由。“他顿了顿,“但只怕王上会不爱听。”

“本王有什么不爱听的,你说来便是。”

公孙钤揖了一礼:“第四点理由便是裘将军。”

“裘振!”陵光猛地起身,向他迈了一大步,“这和裘振又有何关系?”

“若是裘将军还在世,王上觉得,面对此情此景,他会如何抉择?”

“裘振……”陵光拿起了短剑,轻轻地抚摸着剑身,眼神哀恸却又温柔,“他一定会说:‘唯王命是从’。但若本王继续追问,他的性子刚狷,大概是会劝本王出兵的。”

“正是,”公孙钤语气恳切,“裘将军去刺杀啟昆帝,是为尽与王上的君臣之情,而后自尽于王上面前,又是为全啟昆帝的知遇之义。如此至情至义之人,一定希望王上做这盛世的明主。人之所助者,信也!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臣既已在四国结盟之时许诺出兵,此时背约岂不是功亏一篑。臣个人毁誉并不足论,只恐有心人会抓住王上失信于他国的话柄,陷我天璇于孤立无援之势。相信裘将军也会赞同微臣的。“

“你说得对。”陵光握剑的手紧了又紧,眼中已然泛出泪光,“裘振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又抬起头,盯着公孙钤的脸,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公孙,你真的和他很像。这次,本王愿意听裘振的。“

公孙钤松了口气:“还请王上早做决断,天玑的信使还在府中等待答复。“

“可是,现下韩将军负伤在身,我天璇连一个可以领兵的将领都没有,你让本王派谁出征?”

“王上,”公孙钤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跪地拱手道:“君子以致命遂志。臣虽是一介文士,但于此败军之际,亦愿受命于危难,为王上分忧,万死不辞!请容臣领兵一试!“

“你?”陵光震惊,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愣了片刻,赶忙将公孙钤扶起,“你真的想好了?”

“微臣岂会拿军国大事说笑!”

“你可有取胜的把握?”

“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

他突然就懂了仲堃仪的那句话。

他认准了这条路,好走难走,都必须要走到水尽山穷。

“好!说得好!本王没有看错人。”陵光一声喝彩,“本王曾说过若是谁愿为我天璇领军,本王就将这柄短剑赠与他。公孙,今日本王便实践自己的承诺!”

公孙钤不敢置信地看向王上,却见陵光将短剑捧到他的面前,眼神中的坚决之色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踔厉风发,气吞万里的天璇王!

他也许终于想通了,这柄剑并不是裘振,真正的裘振已经将他的意志寄寓在了自己的身上,寄寓在了一个太平盛世的美好愿景中!

公孙钤一时百感交集,双手接过短剑,下跪叩首:

“惟愿吾王长享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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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真的也是我在剧中很喜欢的人物,希望能写出几分他的高风峻骨吧。

** 小哭包那句“哪个齐将军?”真是我永远的槽点,看剧的时候恨不得冲进去摇晃他的肩膀作咆哮状:“哭包,你醒一醒啊,都要剧终了啊!”2333333

*** tag没打错。然后我保证不会瞎来的。我这么正经,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 今天虽然没双白的戏份,但不要急着打我,因为明天就有小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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