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白·俱少年·回忆篇】五. 生变(1)

前言+说明

回忆篇 ·    


将军府里,齐之侃正十分罕见地对着摊在手边的一沓军报发呆。

他一向是个最有主意的人,可在密信之事上,他思前想后了好几日,却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齐之侃这样的直性子而言,实话实说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即便是众人眼中杀伐果决的“战神”,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人时,照样也免不了有些患得患失的毛病。在这一点上,他、蹇宾和世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有什么分别。

他并没有料到,这次会是蹇宾先来找他。

“属下参见王上,不知王上此来,可有急事?”

“没事,本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吗?”

或许是齐之侃多心,可他觉得今日王上见到他时脸上似有几分反常的愠色,连口气都不像平日那般温和亲近。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蹇宾见他这般诚惶诚恐的模样,语气又瞬间和软了下来:“小齐,你现在是天玑国的上将军,别再自称什么属下,称臣便可。”

“臣……”他抬头望了蹇宾一眼,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心意如初。”

虽是脱口而出,却是一片肺腑之言。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别的什么更真诚更直接的话来表白自己。尽管密信之事他始终不知要如何开口,但只要王上能明白这一点,他想,便已足够。

也不知王上究竟听懂了几分,因为接下来他迅速地移开了话题,转而问起了天璇使团与公孙钤的情况。

“公孙钤算是丞相的门人,想必他是由丞相举荐的吧。”

“如此说来。小齐应该算是本王的门人了。小齐不这么认为吗?”

这一席话说得齐之侃复又恛惶无措起来。

他不这么认为吗?

真要细究起来,这倒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当初他刚认识蹇宾之时,只当对方是个极好读书的大家公子。直到得知了他天玑侯世子的身份,齐之侃方才了悟他的这番学识气度是由何而来。

蹇宾熟读的远不只那些兵家典籍而已,诗书经史、习字练武都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课,除此之外,他甚至连一些生僻的农书、地舆志也略有涉猎。

就在他们相识的那年秋季,天玑中部几郡要兴修一条水渠。当时,蹇宾的腿脚才刚痊愈,就向先君自请当了个工程监督。一路上他不仅同各地官员一起实地勘察,还命几个工官专门来教他比对图纸,以及如何估算后期所需的钱粮数目。

彼时,齐之侃刚入世子府不久,举止言辞还留着些许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私下里曾向蹇宾偷偷谏言道:“殿下日理万机,不该把时间耗费在这些琐碎的杂事上。”

蹇宾叹了口气,严肃地答道:“如果可以,我也乐得放手不管。可你看,如今朝廷里有多少可以信赖之人?这些关乎民生大计的事,我若一窍不通,日后继了位,难免要被人哄骗了去。”

那年他还未行冠礼,就已经开始帮着先君处理一些繁剧的政务,还要日日周旋于都城中的高官显贵之间,按他的话来说便是:”也只有看小齐练剑、喝小齐煮的茶时,才能略略缓上一口气。”

齐之侃看得到蹇宾的疲惫,但他更明白这份辛劳背后的担当。

从前,在他的印象中,那些身居高位者皆是些以权谋私,争名逐利,不知民间疾苦之人。假若他不是先认识了蹇宾这个人,对天玑侯世子的名头恐怕也难有好感。

但现在,齐之侃知道蹇宾是不一样的。

他也城府深沉,他也玩弄手段,但他并不狠毒,也少有出于私心的恶意。相反,他对人对事常有一种温柔的体谅。齐之侃一直很不解,为何除自己之外竟鲜有人能看到这一点。

蹇宾的心中有着一张宏大的图卷,那是一个政通人和的太平盛世,是一个再不会为他国所制的天玑。

齐之侃一开始留在世子府,是因为想要守护在蹇宾身边。后来,他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担子太过沉重,便想为之分担一些。再后来,他发现自己已经逐渐沉迷在了蹇宾所描绘的那张图卷里。

他对朝堂上的那一套一点也不感兴趣,对声名浮华更是弃如敝履,是以旁人都觉得他就是个淡泊无欲的世外之人。可实际上,路见不平时,他的剑拔得比谁都要更快。他对这个尘世其实有着最本能的热情与关怀。在遇到蹇宾之前,他的这腔热血除了偶尔见义勇为之外,并没有什么更大的用武之地。可在蹇宾身上,他却隐隐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可能:一个更强盛的国家,一个四方安宁的天下。

这本是蹇宾的雄心抱负,可不知从何时起也深深地印刻进了齐之侃的骨血里。

而蹇宾还让他逐渐明白了另一个道理:没有谋略与手腕,光凭一腔热血是成不了大事的。

齐之侃记得自己刚担任蹇宾的贴身侍卫时还曾闯过几次小祸。

那时,天玑的奉常令还不是现在的干阳泽,而是一个叫做长秋砚的人。

此人也是两朝老臣,多年来依附于若木华之下,根基深厚,权势滔天。然比之若木华,他还要更为贪得无厌、不知收敛,其亲族下属亦是气焰嚣张,常在外恃势凌人。

一次,齐之侃在街头偶然见到长府的几个家奴正在追打一个小商贩,他看不过眼就出声询问了几句,却得知那小贩不过是几日前不小心挡了奉常署的车驾,今日长府的人便因此来为难于他。

齐之侃心头火起,上前相助,与几人动起手来。区区七八个家奴又怎会是齐之侃的对手?眨眼工夫,人便已横倒一片。

不想,此事却惊动了都城的守卫。那几个家奴一见官府的人便恶人先告状,一口咬定齐之侃挑衅在先,是存心要与奉常署过不去,万不可轻饶。齐之侃最恨他们这副仗势压人的嘴脸,当下便赌气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卫兵们不敢得罪长府的人,便以齐之侃在街头衅事为名,将他带回府衙收监。

齐之侃虽闭口不言,却防不住旁人认出他来。天玑的都城大是大,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也不过就那么几个。很快便有眼尖的人发现他是世子的随身侍卫,底下的人不敢隐瞒,逐层上报,一会儿便传到了京兆尹的耳朵里。

京兆尹得知世子跟前的大红人竟被收押在了自己的府衙,吓得大惊失色。人虽说是中尉手下的兵抓的,但到底和他这个都城的城令脱不了干系。他先忙忙地去安抚了齐之侃一通,又要亲自将人送回到世子府,也好当面向世子澄清这个误会。

一行人刚到世子府前,却不想蹇宾早已得了消息,竟亲身出到府门外迎候。京兆尹哪里见过这个阵仗,额上沁出了涔涔的冷汗,不住地拿眼瞟着齐之侃。齐之侃只觉这京兆尹的神色古怪,却不知他心里想的是:果然是大红人,这次只怕是惹上大祸了。

出人意料的是,蹇宾的态度相当客气,并没有为难于他。

齐之侃站在一旁,冷眼看二人说着台面上的客套话,一方口称“得罪”,另一方又道“费心”,真是好不热闹。

京兆尹既全了面子,当即便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也算是全身而退。待他走远,蹇宾回过身面向齐之侃,神色中看不出什么感情,连语气也是淡淡的:“小齐,你跟我进来。”

从出事到现在,齐之侃一直都理直气壮,此时见了蹇宾却无故心慌起来,便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内室。

他也知自己此次虽然占着理,但到底还是给蹇宾添了麻烦,当下也不敢辩解,只低着头等候发落。

蹇宾开了口,第一句话却是:“他们可有对你怎样?”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京兆尹和府衙的那些人。齐之侃摇头道:“不过关了几个时辰,没有人对属下如何。”

“还算他们识相。”蹇宾点了点头,面色缓和了不少。此刻室中唯有他二人相对,他这才不加掩饰地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齐之侃心头涌起一股歉意来,主动请罪道:“属下在外闯了祸,还请殿下责罚。“

“我了解你的性子,遇到这种事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蹇宾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万事有我。”

齐之侃听他话中一片拳拳相护之意,面上虽不显,心内已十分动容。

“打架的时候没伤着吧?”

“没有,这些人怎么可能伤得到我?”

“也是。你啊——”蹇宾的话说到一半,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你先去休息一会,以后我再慢慢和你讲。”

通常有人说“以后我再慢慢和你讲”的时候,这多半是一句敷衍之语,十有八九是不会再有下文的。可当晚,蹇宾却真的来了房中找他。

蹇宾从长氏一族与天玑侯一脉的渊源讲起,一直说到长秋砚的出仕,又谈及他与若木华之间的亲族关联,以及他是如何利用奉常署的权势在朝中打压异己、作威作福的。

齐之侃不知蹇宾为何要与自己细说这些,揣测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去招惹长府的人?“

蹇宾纠正道:“不是让你不要招惹,而是换个方法。”

“换个方法?”齐之侃不解道。

“今日之事,你要帮那小贩又何需动刀剑,只要报上我的名头来,就算是奉常令,甚至是大司命本人在场,在这种小事上也必要卖我个情面。至于那小贩,我世子府既已护过他一次,谅这整个城里也没人敢再动他第二回。这才是个办事的正理。”

”属下受教。今日全怪我一时冲动,不过那些长府的家奴也实在太嚣张了。京畿重地,岂能容他们这般目无法纪地胡闹?“

蹇宾不屑道:“不过是长秋砚养的几条狗而已,你何苦与他们一般见识?若真要动手,不如来记狠的,给他个一击致命。”

齐之侃闻得他话中狠意,不由探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方才说过,君父之所以宠信这个长秋砚,是因为他在占星之术上有极高的造诣,甚至连大司命都自叹不如。可要依我看,这个人实在连大司命的一半聪明都及不上。以大司命的身份尊位,在我面前照样得小心收敛,其处世为人也鲜少授人以柄。可这奉常令倒好,不过是教授了君父几天占星术,便如此飞扬跋扈、无法无天起来。我本就没准备留他,现在是他自己找死,竟连我的人都敢动了。”说着,他望向齐之侃道:“小齐,你看着吧,我保证不出两个月,定给你出了这口气。”

一个多月后,京兆尹的府衙里突然接到了三件匿名举发的命案,不查不要紧,一查下来,每一件案子的关键证据竟都指向了长秋砚的府上。这么大的事,京兆尹实在是瞒不住,只得上报到了朝堂之上。

若木华本有心相护,想找个替罪羊来遮掩此事,而先君也念着师生之谊有意放过。不料,恰在这个当口,世子府却突然出面提供了一个人证和一个物证。这物证是一本账册,上面一笔笔清楚地记录了长秋砚这几年收受的外国使节的贿赂。通敌叛国已是个很大的帽子,可更致命的却是那人证。

出来指证长秋砚的是奉常署的一个祭祀。据他所言,长秋砚曾好几次买通身边的几名巫祝在卜测时动了些小的手脚,以图谋私利。这件事当真是犯了亵渎神明的大忌讳,先君大怒,当即下令将长府满门抄斩以向神明谢罪。而奉常令一职则由大司命暂时兼摄,日后再另选贤能。

这道旨意传到世子府时,蹇宾正在看齐之侃练剑。他待齐之侃练完了一整套剑法,才招了招手唤他过去,将消息告诉了他。

“殿下所料果然不差。”

蹇宾得意地一笑:“怎么样?我说了要给你出气的。”

齐之侃拱手郑重道:“属下今后一定会更加谨慎,绝不会再意气用事。”

“无妨,你只管按你想的去做。我相信小齐绝不会行无理之事。就算真的不小心闹大了,你是我的人,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殿下……”

蹇宾笑着揽过他的肩,在他耳旁低声道:“小齐,你只须记住一点便可。只要我在这里一日,天大的事也只是小事。可如果有一日我不在,再小的事都有可能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到那时,我只怕鞭长莫及,护你不住。”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他也真的是这样一直护着自己的。

不仅如此,这些年来,蹇宾还教他学习政务,教他分辨朝野势力,也教他如何看清人心。若要说自己是他的门人,倒也不错。

可此话蹇宾能厚着脸皮讲出来,他却觍不下脸来应承:“王上是天玑的君王,一国的百姓皆是君王的子民。”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便只好拉上这许多人一起。

他知道蹇宾的初心永远是天玑的百姓,所以他的“心意如初”自然也不单单是守护着他,更是守护这片国土上的每一个人。

“小齐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不会忘记。算了,不说这个了。”

王上再一次转移了话题。

其实,齐之侃很清楚,除了天璇使团的事外,王上的宫里还积压着许许多多其他的杂事。所以他说闲来没事,说只是来随便看看,齐之侃连半个字都不信。

王上今日的话句句都似意有所指,又句句都说得晦涩不明,让人完全捉摸不透其用意。

齐之侃静静地凝视着蹇宾的侧脸,内心的忐忑又更深了一层。

王上究竟是想告诉他什么?

***

自己今日去将军府到底是为了什么?蹇宾这一整天也在琢磨这个问题。

殿内一群内侍正在伺候他更衣就寝。蹇宾魂不守舍地配合着他们脱下外氅,心里一直在想着白天的事情。

“没事本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小齐,你现在是天玑国的上将军,别再自称什么属下。“

“小齐应该算是本王的门人了。”

“小齐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不会忘记。”

他今天对着小齐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只是想告诉他,他对自己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

他不过是想把一颗真心捧出来,来换小齐的一句实话。

可是,真难啊。

什么天璇使团,什么天官署,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事情,他满脑子里就只有小齐那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

恍然间,他仿佛真的看到小齐身穿朝服急急地步入殿内。怎么?他终于要来向自己坦诚相告了吗?

蹇宾自嘲地一笑,闭起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想要驱散眼前的幻影。可当他再次睁眼时,齐之侃已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竟真的是他。

“王上,前方军报,天璇增兵十万,向我方推进二十里。”

是了,现在若不是有紧急军情,小齐是不会再在这个时辰入宫来了。

蹇宾挥手遣散了一众内侍,继续听着齐之侃的汇报。

“……依微臣之见,天璇此举分明在向我国示威,否则时间不会掐得如此准确,此行毫无诚意可言。”

他在说兵马,蹇宾满心想的却只有那封密信,虽然并非同一件事,可“毫无诚意”四个字还是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

不能再这样了,他今夜必须要将这件事情打住。

“诚意?哼,说到诚意,本王倒是想问你,你只是来和本王说这个?”

他话中的怒意已是不加掩饰。

齐之侃果然慌了手脚:“王上……”

“小齐与本王说话,不要只说一半,有什么话就直说,本王与你做主就是。”

小齐这才吞吞吐吐地将密信一事告知。

蹇宾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却又无法释怀。不过就是这么件小事,有什么值得瞒他到现在的?难道小齐真的已经信不过他了?

“有什么事就与本王直说,不要瞒着本王。只要小齐说出来,本王就信你。“

齐之侃见他并不怪罪,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似乎也舒了一口气。

“属下绝不会再隐瞒。”

“属下”?怎么还是“属下”?他们两人之间是从何时起,再回不到当初那样简单的关系了?

“小齐果然是与本王生分了,你以前对本王说话不是这样的。”

齐之侃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讲,却被奉常令的突然到来给打断了。

奉常令此来是来呈送国师新制成的飞星盘。

“此星盘可预知星象走势,王上对照便可时时观测星宿变化的轨迹。”

蹇宾对观察星宿变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手中要做的事不知还有多多少少,哪来的空干这个?就是真有闲暇,他也是去将军府串门,谁会大晚上的跑到天官署观测天象?

不过,他也不好当场拂了干阳泽的面子,便懒懒地回了一句:“国师当真是能人,这个东西要怎么看?”

干阳泽被这么一问,只当王上是真心请教,立刻满脸喜色道:“此星盘正中正对紫薇垣,主王事……”

蹇宾心里好笑,这干阳泽毕竟还是年轻,听话听音的本事还不如若木华的十成一,连自己话中的敷衍之意都分辨不出。他出声打断道:“有点意思,放下吧,有什么不懂的,本王再去问国师。“说着,他迅速地瞥了眼立在一旁的小齐,见他正恶狠狠地死盯着案上的飞星盘,好像要用目光将它给拆了一般。

小齐还是和在山林的时候一样,不喜这些天命星象之说,这一点倒是一直没变。

算了,他若高兴,拆了便拆了吧。

正这样胡乱想着,却听干阳泽禀报,说国师又占出了新的天象。

“流星出紫宫,天子之使也。”

“国师说天璇使团此次前来只为议和,请王上不必过虑,近日星宿时有变化,若是兴了刀兵,怕是于我天玑国无益啊。”

这下,齐之侃那道凶狠的目光瞬间又移到了干阳泽身上,令干阳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蹇宾仍旧忍着声:“你去告诉国师,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待干阳泽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外,他终于按捺不住怒火,一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天子之使!天子之使!”

怎么,钧天共主刚死,这陵光倒成天子了?那天玑又是什么,诸侯国?还是附属国?

这国师不知收了天璇什么样的好处,竟连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

蹇宾眯起了眼,看来是时候要好好敲打敲打天官署了。

***

干阳泽被召进天官署署衙内堂时,若木华正紧皱着眉呆坐于案前,似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事。

他上前刚欲行礼,目光轻轻一扫,交叠的双手不禁滞在半空。面前的案上赫然摆着一样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飞星盘。

干阳泽惊道:“国师,这是?”

若木华面色凝重,缓缓开口道:“这是王上今日令人送回来的。王上说,这占星之法太过精妙复杂,他实在难以领会,所以这飞星盘还是留在天官署,以便我们观测天象之用。看来王上还真是不想给我留一点颜面啊。”

干阳泽愣了一愣,猛然悟到:“下官想起来了,下官进献这飞星盘之时,那齐之侃也恰在殿内。前些天他为那天璇使团之事与我天官署公然撕破了脸,还将矛头直指国师您。我看这次也多半是他在旁挑唆,王上才做下此等糊涂之事。这齐之侃仗着手里有兵权,真是越来越嚣张跋扈了。依下官之见,我们不如找机会在王上面前参他一本,也好灭灭他的气焰。“

若木华冷笑道:“参他一本?王上不公开偏护于他,已经算是收敛的了,你还指望着他能为天官署主持公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齐之侃所行之事背后可都是王上的意思啊。”

干阳泽疑惑道:“国师是说,王上是有意让那齐之侃来对付我们?“

“不错。”若木华霍然起身,步至干阳泽面前,低声道:“这齐之侃名义上虽只是外臣,实则却是王上最最心腹之人。别的不说,就说那将星移位之兆,如此巨大的天象异变,若换作是先君,就算不将齐之侃打入大牢,也必会先夺取他的上将之位安抚百姓。可王上呢?不仅将此事一力压下,还给他大军让他去立功,这不是袒护是什么?“

干阳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若木华继续道:“还有这次天璇使团出使我天玑,我分明已向王上谏言,说那是天子之使,不可妄动。王上却因为齐之侃的几句话,公然违抗天意,更不顾他国诟病,竟下令要扣押天璇使臣。再如此下去,只怕我天官署在他手下迟早有一日要形同虚设。”他话锋一转,对干阳泽耳语道:“你近日找个机会,我要狠狠地给齐之侃一个教训。“

干阳泽有些迟疑:“若按国师的说法,我们这么做,不是摆明了要与王上叫板吗?”

“你难道还想等着王上先动手吗?想想你前任的下场!”

若木华的一声低喝,惊出了干阳泽一身冷汗。他想起前任奉常令被满门抄斩的惨状,又想起当年世子府下的狠手,不由地脊背上一阵发凉。

“此事我们定要先发制人,只有令齐之侃吃个大亏,这才算是打到了王上的痛处,让他不得不对我们有所忌惮,不敢再轻易对天官署胡来。”

干阳泽赞道:“国师此计真是高明。“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笑得不怀好意。

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机会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

天光曀晦,日有食之。这一切都发生在天玑上将军齐之侃向神明进香的瞬间。

当时是,宫墙以内,群臣悚惶;宫墙之外,黎民觳觫。

整个王城里,一家家哀天叫地、一户户鬼哭神嚎,犹如是从人世欢场霎时坠入了幽冥炼狱。

在一片雾惨云昏、瞀乱惑迷之中,只有四个人心如明镜。

若木华与干阳泽乃为始作俑者,如此混乱场面实正中他们下怀。

蹇宾与齐之侃虽被蒙在鼓里,但二人是何等样聪明人物,只略微一想,当下便明了此事始末,不由得是又惊又急,且怒且恨。惊的是,外头不见天日变在须臾;急的是,宫内众情相逼来势汹汹;怒的是,国师煞费心机暗怀鬼胎;深恨的,却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蹇宾暗道:此情此景,我竟不能开口护小齐一句!

齐之侃心想:此时此刻,我竟又让王上陷入如此为难之境!

二人一个有心相护,一个意图辩解,在这场漩涡的中心却又都无力自拔。终是,忿然作色的甩袖而去,呆立原地的黯然神伤。

心绪纷乱,又作死结!

大殿之上,干阳泽的喧哗仍在四处回荡:”齐将军,快祈求上天,还我太阳!“。

君不闻,凄厉之声,其不为鬼蜮,何为鬼蜮?

火堆之旁,若木华又洒下一把五谷粉末,火舌登时蹿跃三尺,掩住他故作虔诚的脸上一抹阴险的笑。

君不见,刁恶之人,此不为妖邪,何为妖邪?

若天地神明有灵,何故能容得此等奸佞宵小之徒奉侍其下?

日月恒常,尚有片刻无光。河山万年,仍作一时失色。此刻万人跪拜哀求的所谓天神,也不过殿上一尊木塑泥胎,终将归于尘土。

唯有人心的欲念之火,如同这殿内的熊熊祭火一般,在天地的暝曚渺茫中越烧越烈,永恒不熄,直至世间的尽头。


==========================正文分割线==========================

* 这章太长了,还是分段吧。

**  飞星盘还回去这个脑洞其实是根据的。因为第十四集国师卜测出日食时,身边放的正是飞星盘,而我在蹇宾的宫里找了一圈也没再见过这样东西(你看剧组又有bug嘛)

*** 这几段写人物心理的时候难免要用原剧台词,我保证就这一两章多一些,后面就不会这么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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